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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绕内阁宫中传圣谕 出命案夜半又惊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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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厅里,游七向张居正叙述了一切。

大约一个时辰前,徐爵派人把游七约了出去会面,告诉他乾清宫内刚刚发生的事情。

却说李太后去昭宁寺礼佛回到宫中,已接近酉时,尽管疲惫不堪,她还是留下了冯保,并把正在玩耍的小皇上找到东阁来,向他备细讲了武清伯以及英国公张溶和驸马都尉许从成告状的事。朱翊钧听了,惶惑地问:

“外公真的要把花园平了种菜”

“但愿他不会,不过,也很难说,你不知道你外公的脾气,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李太后说着长叹一口气,“张溶和许从成也都说了狠话,说这个月若再胡椒苏木折俸,他们就上街摆摊儿。钧儿,你说,如果他们都这样做了,会丢谁的丑”

“丢他们自己的。”朱翊钧气呼呼地说道,“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穷。”

“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钧儿,你就不想想,你登极还不到三个月,就有这么多王侯闹嚷嚷找你要饭吃,如果真的闹到外头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你”

“这……”

“常言道众口铄金,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了。”

“怎么管”朱翊钧眉头蹙得紧紧的,“要不,传旨请张先生来,一同商议办法”

李太后摇摇头,说:“不用找他来了,钧儿,依咱看,你直接下旨户部,凡王侯勋戚,一体取消胡椒苏木折俸,月俸仍以银钞支付。”

“太仓银不是告罄了吗”

“让户部想办法。”

“那,余下京官怎么办,王侯勋戚都拿了月俸银,他们依然胡椒苏木折俸,岂不要闹事”

“钧儿,你是皇上!”李太后秀眉一竖,加重语气说道,“王侯勋戚的事,得皇上亲自来管,文武百官那头,还有内阁哪。”

“内阁,内阁,”朱翊钧不停地嘟哝着,不无焦虑地说,“张先生恐怕也不好处置。”

“如果朝廷中尽是顺心的事,还要内阁首辅干什么”李太后重重地拍了拍绣椅的扶手,断然说道,“疾风知劲草,张先生如果真是匡时救弊之才,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把事情摆平。”

“哦,儿知道母后的意思……”

朱翊钧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正欲说下去,李太后伸手阻拦了他,又道:

“内阁就张先生一个首辅,也真亏累了他,我看,得给他找个助手了。”

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的冯保,这时插话道:“张先生自己也好像有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李太后严厉的目光扫过来,冯保吓得一哆嗦,赶紧垂首答道:

“张先生今儿个送了手本进来,请万岁爷增补阁臣。”

“啊,他都提了哪些人选”

“提了杨博、葛守礼、吕调阳三人。”是朱翊钧回答。

“钧儿看过本子了”

“看过,母后去昭宁寺敬香,儿在东阁看了一上午本子。”

“很好,”李太后冷冰冰的脸色稍有缓解,“钧儿,这三位大臣,你看哪位合适”

朱翊钧又恢复他那小大人的神态,扳着指头说:“本子上摆在第一的,是杨博。”

“这个不能用。”李太后干脆地否决。

“为何”朱翊钧问。

“既是摆在第一,就肯定与张先生私交深厚。内阁大臣,还是互相牵制一点好。”

朱翊钧虽是孩子,但心性灵活,经母后这么一点拨,他立刻就明白了个中奥妙,于是一拍巴掌,笑道:

“母后,我就用吕调阳。”

“有何理由”

“这吕调阳在本子上头摆在第三。”

“还有呢”

“儿还是太子的时候,吕调阳是詹事府詹事,是儿的老师,他在经筵上讲课最好。”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没有了。”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咱听说吕调阳这个人一身学究气,从不拉帮结派。”

“那,母后同意用他”

李太后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说:“选拔吕调阳入阁任次辅,从目下情势来看,或许是最佳选择。冯公公!”

“奴才在。”

冯保屁股离了凳子,欠身应答。作为大内主管,听了太后与小皇上母子之间这一场对话,可谓是风狂雨骤,惊心动魄,他感到前胸后背黏糊糊的都湿透了。

也许是他回答的声音有些异样,李太后又瞟了他一眼,问:

“你脸色白煞煞的,累了”

“唉,有一点点,啊不,奴才向来有头晕的毛病,进屋时发过一阵子,现在好了。”

冯保极力掩饰,处处显得不自然,好在李太后并不深究,而是令他:

“准备纸笔,替皇上拟旨。”

东阁内,纸笔墨砚啥时候都是现成的,冯保坐到书案前,李太后又道:

“拟两道旨,一道给户部,一道给内阁,就按方才咱与皇上商量的拟文。记住,这两道旨今夜就得送到通政司,明儿一早,就传到当事衙门。”

听完游七的陈述,张居正陡然感到了天威不测的沉重压力。自接任首辅以来,他一直谨慎从事。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哪怕深蒙圣眷,也始终不敢忘记国事之忧,将一片肫诚之意,流露于政事之间。吸取前任削籍的悲剧,他最担心的是谗谮乘之,离间君臣关系。现在,这件事果然发生了。他的脑海里顿时浮出《易》中的两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君失此臣,尚有彼臣可代;臣若失身,何可代之虑着这一层,张居正惊出一身冷汗。他暗透一口气,望着紧张得合不拢嘴的游七,问道:

“我家的胡椒苏木,拿出去变卖了吗”

“没有。”游七嗫嚅着。

“为什么不卖”

游七猜不透主人的心思,但知道他眼下心情不好,故小心答道:“小的虑着,一个宰辅之家,若真的去卖胡椒苏木,恐被人笑话。”

“混账!”张居正一拍茶几,由于用力过猛,茶几上的杯子震落在地,这只比蛋壳儿还薄的卵幕杯,落地就碎了。张居正还恨恨地将那堆碎瓷踩了一脚,怒气冲冲骂道,“什么宰辅之家,我同所有京官一样,都是靠朝廷俸禄吃饭。朝廷实行实物折俸,我们堂而皇之拿出去变卖,有何羞耻”

游七劈头盖脸挨了这一顿臭骂,尽管内心感到委屈,却半句声也不敢作,抖抖索索站在那里,像秋风中的一条丝瓜。瞧他这可怜又可嫌的样子,张居正朝他挥挥手,说:

“你先回去吧。”

“唉。”

游七如释重负,朝主人深鞠一躬,就退了出去。刚走出花厅门,张居正又喊住他,吩咐道:

“徐爵那里,你要和他热乎点,每次送了信,封点赏银给他。”

“小的知道了。”

游七唯唯诺诺退出,听着他笃笃笃的脚步声已是离开了山翁听雨楼,一会儿,又听得马蹄嘚嘚离开了院子。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偌大的山翁听雨楼虽然灯火通明,却是死一般寂静。一应侍奉既不敢睡觉,又不敢走近,只是缩在进门的过厅里等待传唤。张居正呆坐半晌,才开口问一直侍坐在侧的王篆:

“介东,皇上这两道旨意,你如何看”

王篆向来不肯深研大局,只是个看主子眼色行事的角色,此刻他心里惶惑得很,答道:

“昨儿个,皇上颁赐纹银与玉带给你,今儿个,又绕开内阁直接下旨。皇上的脸色,下官实在看不懂。”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张居正心里头,忽然蹦出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的这句话来,但表面上,他却反省自己:“我们做大臣的,理所当然应该做到善则归君,过则归己。那几位王侯勋戚串通一气,跑到太后跟前告状,如果你是太后,你又会如何处置”

“是武清伯这糟老头子,搅混了这凼子水。”王篆答非所问。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张居正眼波微微一闪,“国家国家,皇上既要治国,又要治家,家事掺进到国事之中,国事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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