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龙潭虎穴(2/2)
他没有死在杀人崖下的万丈绝谷中,却死在这一哦陰一哦暗的秘谷里。
他的另一只手,还紧紧一哦握住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的手也已僵硬,脸上的面具,却还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揭起这面具,就可以看见一张苍白美丽的脸,一双凸出的眼睛仿佛还在凝视着萧十一郎,眼睛里带着种谁也无法了解的表情,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还是悲伤
冰冰!
天宗的第二代主人,竟赫然真的是冰冰。
发亮的面具跌落在地上,萧十一郎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远比血更冷的冷汗。
──半个月前,也许连萧十一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到水月楼去,怎么会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迹
因为他们的行程,本就是冰冰安排的。
──天宗的叛徒,怎么会全都死在萧十一郎手里
因为那些人本是冰冰要他杀的。
除了天之子外,本就只有冰冰一个人知道天宗的秘密。
她利用萧十一郎,杀了那些不服从她的人,她利用萧十一郎做幌子,引开别人的注意力,好在暗中进行她的一哦陰一哦谋。
等到萧十一郎已不再有利用价值,她就慢慢的溜走,再要连城璧将他也杀了,斩草除根。
她的计划不但周密,而且有效。
但是她也想不到逍遥侯居然还活着,居然能找到了她。
现在这兄妹两人都已死在对方手里,他们之间的恩怨仇恨,已全都随着他们的生命消逝,所有的秘密也全都有了答案。
仔细想一想,这本就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这样的结局,也正是唯一的结局,还有谁会认为不满意
也许只有萧十一郎。
他痴痴的站在他们面前,脸上也带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
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死人的手,还是紧一哦握着的。
难道这兄妹两人在临死前终于已互相了解,了解他们本是同一类的人。
扳一哦开他们的手,才可以看出他们两只手都紧一哦握在一根从石壁里伸出的铁棍上。
萧十一郎扳一哦开了他们的手,铁棍突然弹起,只听“格”的一响,一面千斤铁闸无声无息的滑一哦下来,隔断了这秘密的出口。
那无疑也是唯一的出口。
这兄妹两人死了之后,还要找个人来陪他们死,为他们殉葬。
他们是不是早已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萧十一郎
所有的恩怨都已结束,所有的秘密都已揭破,所有的仇恨,一哦爱一哦情,友谊,都已变成了一片虚空,生命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萧十一郎倚着石壁坐下来,石壁冰冷,火光渐渐黯淡。
他心里就像是一片空白,既然没有悲哀愤怒,也没有恐惧。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死。
对他说来,死已不再是件可怕的事,更不值得悲哀愤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终于灭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黑暗又怎么样
连死都算不了什么,何况黑暗
萧十一郎忽然想笑,大笑,笑完了再哭,哭完了再叫,大叫,但他却只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觉得很疲倦,疲倦极了。
他一哦爱一哦过人,也被一哦爱一哦过。
无论是一哦爱一哦还是被一哦爱一哦他们拥有的一哦爱一哦情都同样真实而伟大。
他忍受过屈辱,也享受过荣耀,无论谁能够像他这么样过一生,都已应该很满足。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到他死的时候。
忽然间,上面传来了一阵呼叫一哦声,一线一哦陽一哦光忽然照了下来,照在他身上。
他可以感觉到一哦陽一哦光的温暖,也可以听见上面有人在大声呼唤:“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还活着。”
接着就有人跳下来,抬起了他,他甚至知道其中有个人是连城璧。
但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种比黑暗更可怕的压力,已重重的压住了他,就压在他一哦胸一哦口。
他只觉得非常疲倦,疲倦极了……
可是黑暗忽然又离他远去,他忽然又能呼吸到清新芬芳的空气,就像是他少年时在山林里,在原野中呼吸到空气一样。
现在他已不再是少年,这里也不是空旷的原野山林。
附近有很多人正在议论纷纷,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可听到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里,都有萧十一郎的名字。
忽然间,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人,他也看不见这个人,却听出这个人的声音。
又是连城璧。
他的声音缓慢,清晰而有力:“各位现在想必已知道,萧十一郎也是被人陷害了,陷害他的人,就是昔年逍遥侯的嫡亲妹妹哥舒冰,也就天宗的第二代主人,在下和萧十一郎之间,虽然恩怨纠缠已久,可是现在都已成为过去,往事不堪回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只希望……”
萧十一郎没有再听下去,他只想永远的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人,他已不愿再面对这些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他忽然跳起来,走到连城璧面前,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要活下去虽然并不是件容易事,但他却发誓一定要活下去。
因为他欠人一条命。
萧十一郎从来也不欠别人,无论什么样的债,他都一定要还债。
日落西山。
西冷桥下的水更冷了,苏小墓上的秋草也已枯黄,明月却犹未升起。
水月楼船是不是还留在长堤外风四一哦娘一哦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一叶轻舟,荡向长堤,萧十一郎就在轻舟上。
不管他是死是活,是留是走,他总不能就这么忘记风四一哦娘一哦。
夜一哦色一哦还未临,水月楼上也有了灯光仿佛还有人在曼声低唱。
轻舟还未荡过去,船头已有人在叱喝:“萧公子在此宴客,闲杂人等走远些。”
萧十一郎道:“又有个萧公子在这里宴客是哪个萧公子”
船头的大汉傲然道:“当然就是侠名满天下的萧十二郎。”
萧十一郎笑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笑出来的,可是他的确在笑,大笑。
笑声惊动了船舱中的人,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去,少年英俊,服饰华丽,果然正是萧十二郎。
他看见了萧十一郎,脸上立刻也露出笑容,显得热情而有礼,道:“你果然来了。”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会来”
萧十二郎道:“有个人留了封信在这里,要我转交给你。”
萧十一郎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信”
萧十二郎道:“是个送信的人。”
这回答很妙,他的表情却很诚恳,恭恭敬敬的交了这封信给萧十一郎。
信封是崭新的,信纸却已很陈旧,仿佛已一哦揉一哦成一一哦团一哦,再展开铺平,整整齐齐的叠起来。
“我走了。我一定压麻了你的手,可是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麻的。他们要找的只是我一个人,你不必去,也不能去。你以后就算不能再见到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见我的消息。”
萧十一郎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认得这封信,因为这封信本是他留给风四一哦娘一哦的,他想不到风四一哦娘一哦会将这封信珍藏起来,更想不到她会将这封信交还给他。
可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他留下这封信时,岂非也正是准备去死的。
死,就是她唯一要留给他的消息。
“我不能死,我还欠人一条命。”
萧十一郎松开手,信落下,落在湖中,随着水波流走,就像是朵落花。
花已落了,生命中的春天也已逝去,剩下的还有什么
萧十二郎看着他,忽然道:“晚辈本想请萧大侠上来喝杯酒的。”
萧十一郎道:“你为什么不请”
萧十二郎微笑道:“晚辈不敢请,也不配。”他笑得还是那么热情,那么有礼,躬身道:“萧大侠,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晚辈就告辞了。”
萧十一郎看着他转身走入船舱,又想笑,却已笑不出。
轻舟上的船家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人家既不想请你喝酒,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还是走吧。”
萧十一郎慢慢的点了点头,道:“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船家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喝酒”
萧十一郎道:“是。”
船家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萧十一郎的手伸进怀里,又掏出来。
手还是空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囊空如洗。
船家却笑了,道:“原来你也是个酒鬼,酒鬼本就没有一个不穷的,看来我这趟船又白跑了。”他手里长篙一点,轻舟荡入湖心道:“你若肯等我半个时辰,再做趟生意,我请你喝酒去。”
萧十一郎道:“我等你。”
他在船梢坐下来,痴痴的看着远方,远方烟水朦胧,夜一哦色一哦已渐深。
西湖的夜一哦色一哦还是同样美丽,只可惜今夕已非昨天。
夜市初开,长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两旁店铺里都点亮了灯,灯光照着鲜艳的绸缎,发光的瓷器,一哦精一哦巧美味的糕点,也照亮了人们的笑脸。
船家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大步在前面走着,显得生气勃勃,兴高采烈。
他身上带的钱也许还不够去买一醉,可是看起来,这世界好像完全都属于他的。
因为他已渡过了辛苦的一天,现在已到了他亮相的时候。
他拍着萧十一郎的肩,悄悄道:“这条街上的酒都贵得很,我们千万不能进去,可是我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看,无论看多久都不要钱的。”
他笑得更愉快,因为他至少可以到这里来随便看看。
只要能看看,他就已很满足。
一个人对生命的看法若能像他这样,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悲伤埋怨的事。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连这船家都比不上。
他实在没有这么豁达的心一哦胸一哦。
前面有个钱庄,恒生钱庄。
萧十一郎忽然停下脚步,道:“你在这里等一等。”
船家道:“你呢”
萧十一郎道:“我……我进去看看。”
船家笑道:“钱庄里可没什么好看的,包子的一哦肉一哦不在折上,银庄里的钱我们也看不见。”但他却还是跟着萧十一郎走进去:“不管怎么样,能进去看看也不错。”
掌柜的虽然刚入中年,头发却已花白,看着这两人走进来,虽然显得很惊讶,态度却还是很有礼:“两位有何见教”
萧十一郎道:“我在这里好像还有个账户。”
掌柜的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看了他两眼,勉强笑道:“阁下没有记错”
萧十一郎道:“没有。”
掌柜的道:“尊姓”
萧十一郎道:“姓萧,萧十一郎。”
掌柜的展颜道:“原来是萧大爷,不错,萧大爷在敝号当然有账户。”
萧十一郎道:“你能不能看看我账上还有多少银子,我想提走。”
掌柜的笑道:“本来敝号是凭票提钱,但是萧大爷却可以例外。”他笑得很奇怪,慢慢的接着道:“因为萧大爷的账,我们刚结过。”
萧十一郎道:“账上还有没有钱存着”
掌柜的道:“有,当然有。”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后面的钱柜,拿出了一枚铜钱,轻轻的放在桌上,微笑道:“萧大侠账上的剩余,已只有这么多。”
萧十一郎没有动,没有开口,不管怎么样,这枚铜钱至少是崭新的,在灯下看来,亮得就像是金子一样。
掌柜的道:“萧大爷是不是还想看看细账”
萧十一郎摇摇头。
掌柜的道:“萧大爷若还想把这文钱存在敝号,敝号也一样欢迎。”
萧十一郎忽然回头,问道:“一文钱能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