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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人与被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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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威风,去的时候稀松。来的时候坐车,去的时候乘风。来的时候当当响,去的时候已成空。来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你在唱什么”

郭大路道:“这叫‘来去歌’,来来去去,一来一去,去的不来,来的不去。”

燕七忽地跟着他的调子唱道:“放的不通,通的不放,放放通通,一通一放。”

郭大路道:“放什么”

燕七道:“狗屁。这叫放狗屁。”

郭大路板着脸道:“你们用不着臭我,以前有人求我唱,我还懒得唱哩。”

王动点点头,道:“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燕七眨眨眼,道:“是什么人”

王动道:“聋子。”

郭大路想板起脸,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林太平忽然冷笑,道:“聋子至少比那些装聋作哑的人好。”

郭大路眨眨眼,道:“谁装聋作哑”

林太平道:“你,你,你。”

他用手指往他们三个人脸上一个个点了过去,接道:“你们心里明明有话要问,为什么还不问出来”

王动道:“不是不问,是不必问。”

林太平道:“为什么不必问”

王动道:“那种人活着不嫌多,死了也不嫌少。”

郭大路道:“对,对,那种人死一个少一个,愈少愈好。”

他拍了拍林太平的肩,笑着道:“你既然没有杀错人,我们又何必问呢”

林太平咬着牙,忽又道:“你们杀过人没有”

郭大路看看王动,王动看看燕七。

燕七苦笑道:“我只被人杀过。”

林太平忽然纵身向路旁掠了过去,刚落到树后,哭声已传了出来。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道:“他以前没有杀过人。”

郭大路点点头,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燕七叹了口气,道:“原来杀人的滋味比被杀还难受。”

王动道:“南宫丑发现他在后面跟踪,一定以为他已发现了黑吃黑的秘密,所以就先向他出手,想杀了他灭口。”

郭大路道:“谁知想杀人的,反而被杀了。”

燕七道:“林太平的武功好像比我们强得多,比南宫丑也强得多。”

郭大路叹道:“这就叫作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刚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连只鸡都抓不住。”

哭声还没有停。

燕七道:“想杀人的未必杀得了人,他虽然杀了人,却不想杀人的。”

郭大路道:“我们去劝劝他好不好”

王动道:“不好。”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哭虽然没有笑好,但一个人偶尔能大哭一场也不错。”

郭大路叹道:“我还是宁可笑,一个人要笑的时候,至少用不着躲在树后头。”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而且你无论怎么笑都不必怕人家来看热闹。”

你愈怕别人看热闹,愈有人来看热闹。

现在还没有天黑,路上的人还很多,有的人已停下脚,直着脖子往这边瞧,有的人甚至已走了过来。

郭大路擦了擦汗,苦笑着悄悄道:“我只希望别人莫要怀疑他是被我们欺负哭的。”

没有人“怀疑”。

每个人简直都已确定了。

看到这些人的眼一哦色一哦,燕七也不禁擦了擦汗,道:“你赶快想法子把他劝走好不好”

郭大路苦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我最多也不过只能挖个洞。”

燕七道:“挖个洞干什么”

郭大路道:“好钻到洞里去,也免得被人家这么样死盯着。”

燕七叹道:“你最好挖个大点的。”

郭大路恨恨道:“你们若是少输些,若是没有输光,我们至少还能雇辆车,让他坐在车里去哭个痛快。”

这句话刚说完,居然真的就有辆很漂亮的马车驶了过来,而且就停在他们面前。

燕七瞟了王动一眼,悄悄道:“我们最后那一把的确不该赌的,既然已输定了,就不该想翻本。”

王动淡淡道:“赌钱的人若不想翻本,靠赌吃饭的人早就全都饿死,你总不至于想看人饿死吧。”

那马车的车夫忽然跳下车,走到他们面前,赔着笑道:“哪位是郭大爷”

郭大路道:“谁找我找我干什么”

车夫躬身道:“请郭大爷上车。”

郭大路道:“我不喜欢坐车,我喜欢走路。”

车夫赔笑道:“这辆车是郭大爷的朋友特地雇来的,车钱早已付过了。”

郭大路怔了怔,道:“谁雇的”

车夫笑道:“那是郭大爷的朋友,郭大爷不认得,小人怎么会认得”

郭大路想了想,忽然点点头,道:“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我的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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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上车,林太平就不哭了,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怔。

郭大路也在发怔。

燕七忍不住问道:“你真有干儿子”

郭大路苦笑道:“我有个见鬼的干儿子。我就算想做人家的干儿子,人家也嫌我太穷,哪有人肯做我的干儿子”

燕七皱眉道:“那么雇车的人是谁呢”

郭大路道:“八成就是那个在奎元馆替一哦我们会账的人。”

燕七道:“你瞧见那人没有”

郭大路叹道:“那时别人不看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怎么还敢去看别人”

一个人要付账,口袋里却没钱的时候,的确连头都抬不起来的。

燕七道:“你呢”

他没有问林太平,问的是王动。

林太平那时当然也没有心情去注意别人。

王动笑了笑,道:“那时我只顾着看郭大少脸上的表情,我从来也没有看过他那么可一哦爱一哦。”

郭大路瞪了他一眼,道:“我只恨没有看到你把钱输光时的样子,你那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很可一哦爱一哦。”

于是燕七也开始发怔,他自己也没看见替他们付账的是谁。

王动道:“那车夫找的是郭大少,那人一定是郭大少的朋友。”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可没有那么阔的朋友,我的朋友中,最阔的就是你。”

王动道:“我很阔”

郭大路道:“你至少还有栋房子,虽然是人厌鬼不一哦爱一哦的房子,但房子总归是房子。”

王动淡淡道:“你若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郭大路道:“我不要。”

王动道:“为什么不要”

郭大路笑道:“我现在身无长物,囊空如洗,乐得无牵挂,不像你们,还要为别的事担心。”

燕七道:“王老大还有栋房子可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郭大路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至少还有身新衣裳,做事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担心会不会把衣服一哦弄一哦脏,坐下来的时候免不了要看看地上有没有泥巴,怎及得我这样自一哦由自在。”

燕七凝视着他,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你关心的人没有一样你关心的事”

郭大路忽然不说话了,眉目中间似乎露出了一丝悲伤之一哦色一哦。

燕七忽然发现这人也许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开心,说不定也有些伤心事,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从不让别人知道。

他只让别人知道他的快乐,分享他的快乐。从不愿别人来分担他的痛苦和忧郁。

燕七看着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分外明亮。

他和郭大路相处得愈久,愈觉得郭大路确实是个很可一哦爱一哦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动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快到了,快到家了。”

他叹息声中充满了欢一哦愉满足之意。

往窗外望出去,已可看到那小小的山坡。

郭大路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无论是金窝银窝,也比不上你那狗窝。”

王动瞪眼道:“我的狗窝”

郭大路笑了,道:“我们的狗窝。”

(三)

黄昏。

夕一哦陽一哦满山。

半枯的秋草在夕一哦陽一哦下看来宛如黄金,遍地的黄金;石板砌成的小径斜向前方伸展,宛如黄金堆中的一串白玉。

风在吹,鸟在啼,秋虫在低语,混合成一种比音乐还美妙的声音,它美妙得宛如情一哦人的耳畔低语。

满山弥漫着花的香气、草的香气、风的香气。甚至连夕一哦陽一哦都仿佛被染上了芬芳,芬芳得宛如情一哦人鬓边的柔发。

人生原来竟如此芬芳,如此美妙。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大笑道:“我现在才知道穷原来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燕七道:“开心”

郭大路说道:“有钱人有几个能享受到这样的美景能呼吸到这样的香气他们只能闻得到铜臭气。”

燕七也笑了。

郭大路忽然发觉他的笑容如夕一哦陽一哦般灿烂,忍不住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一点也不丑,只不过有时的确太脏了些。”

燕七这次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垂下了头。他本来并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是什么令他改变了的

是这夕一哦陽一哦是这柔风还是郭大路这明朗的笑脸

王动忽然道:“有钱也并不是坏事。”

郭大路道:“穷呢”

王动道:“穷也不坏。”

郭大路道:“什么才坏”

王动道:“什么都不坏,坏不坏只看你这个人懂不懂得享受人生。”

郭大路仔细咀嚼着他这句话,心中忽然充满了温暖、幸福,和满足。

他满足,只因他能活着。

他活着,就能享受人生——如此美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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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朋友们,你绝不要为有钱而烦恼,更不要为穷而烦恼。

只要你懂得享受人生,你就算没有白活。

那么有天你就算死了,也会死得很开心。

因为你活得也比别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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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能上山,他们就走上山。

他们走得很慢。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走得多慢,总还是会走到的。

天已渐渐黑了。

他们也绝不担心。

因为他们知道天很快还会亮的。

所以他们心中充满了欢一哦愉,就连林太平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看到了王动那栋房子,虽然是栋又旧又破的房子,但在这夕一哦陽一哦朦胧的黄昏时看来,也美丽得有似宫殿。

每个人都有座宫殿,他的宫殿就在他心里。

奇怪的是,有些人却偏偏找不到。

王动尖锐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起来,忽然笑了笑,问道:“你们猜猜,我回去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郭大路和燕七同时抢着道:“上一哦床睡觉。”

王动道:“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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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生中时常也会发生意外的。

他们还没有走到那栋屋子,忽然看到窗子里亮起了灯光。

开始时是对着门的那扇窗子。

然后每扇窗子都接着有灯光亮起。

灯光明亮。

他们又怔住。

燕七道:“屋子里有人。”

郭大路道:“会不会有朋友来看你”

王动道:“本来是有的,自从我将最后一张椅子卖掉了后,朋友就忽然全都不见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他们也许全都和我一样懒,怕来了之后没地方坐。”

这淡淡的笑容,正象征着他对人生了解得多么深刻。

所以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很大的要求。

他给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要收回来——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活得比别人快乐的原因之一。

燕七皱眉道:“那么,是谁点的灯呢”

郭大路笑道:“我们何必猜只要进去看看,岂非就知道了”

这本来也是种很正确的态度,但这次却错了。

他们进去看了,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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