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2)
派对结束之后,回到小屋,蕾妮的父母搂搂抱抱,像青少年一样激情亲热,撞上墙壁,呼吸沉重,身体紧贴。酒精加上音乐(或许还有汤姆·沃克的好感),让他们疯狂想占有对方。
蕾妮急忙跑上阁楼,用枕头捂住耳朵,哼唱着《快来寻开心》(e on t happy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她手脚并用爬向她在救世军二手店买的书。一本诗集吸引她的注意,作者叫作罗伯特·谢伟思 (1) 。她带回床上去看,翻到一首标题为《山姆·麦吉的火葬仪式》的诗。她不需要点油灯,因为虽然时间很晚了,但外面的天色依然很亮。
为黄金狂热之人
在永夜阳光下
做出种种奇事
北极小径藏有秘密
无数让人血液冰冷的故事……
蕾妮发现自己爱上诗人笔下严酷美丽的世界。她完全被掳获,不可自拔地继续读下去,下一首是“恶汉麦格鲁”与“人称小露的女子”的故事,接着是《育空魔咒》。此乃育空法则,清楚明了:“愚昧软弱之徒莫遣之,强壮理智之士速来此。”所有文字的组合都揭露出这片奇异大地不同的面貌,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彻底停止想迈修。她不停回想起在派对上他听到她爸爸恶毒言语的尴尬场面。
她该对他说什么?他还会想做她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困扰着她,让她心头乱糟糟的无法入睡。她几乎敢发誓她完全没有睡着,但是第二天她却被爸爸叫醒了。“睡美人快醒醒。妈妈在准备口粮,我需要你帮忙。距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
口粮?爸爸突然变成牛仔了吗?
蕾妮穿上牛仔裤和宽松毛衣,下楼穿鞋。到了外面,她看到爸爸爬上那个像是高架狗屋的东西——高藏屋。一道用剥皮原木做成的扶梯架在上面,和屋里通往阁楼的楼梯一模一样。爸爸站在靠近顶端的地方钉屋顶的木板。“蕾妮,帮我拿钉子。”他说,“我要一把。”
她拿起装满钉子的蓝色咖啡罐,爬上梯子站在他旁边。
她拿出一根钉子递给他:“你的手在抖。”
他低头望着在颤抖的手中跳动的钉子。他的脸色像羊皮纸一样惨白,眼袋颜色很深,眼睛好像淤血了。“昨天晚上我喝太多,所以没睡好。”
蕾妮感到一阵担忧。对爸爸而言,失眠很不妙,会让他焦虑。来到阿拉斯加之后,他一直睡得很好,今天是第一次出问题。
“蕾妮,喝酒有很多坏处。我也知道不该喝酒。唉,喝都喝了。”他将最后一根钉子钉好,固定充当铰链的麂皮工作手套(这是大玛芝想到的点子,阿拉斯加人很善于利用废物)。
蕾妮爬下梯子,跳到地上,装钉子的福爵牌咖啡罐随着动作哐当作响。
他将榔头插进腰带,开始往下爬。
爸爸跳下来落在蕾妮身边,揉揉她的头发:“看来你是我的小木匠呢。”
“我不是你的图书馆管理员吗?还有小书虫?”
“你妈妈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鱼和自行车的鬼话。”
没错,蕾妮听过。好像是格洛丽亚·斯泰纳姆 (2) 说的。天晓得?妈妈老爱引用格言。蕾妮无法理解,就像她不懂烧掉好好的胸罩为什么能拿到信用卡。话说回来,都已经一九七四年了,有工作的女人竟然不能凭自己的名字申办信用卡,也不能拥有自己的银行账户,实在很没有道理。
宝贝女儿,这是男人的世界。
她跟着爸爸从高藏屋走向露台,经过新温室的骨架和用垃圾袋拼凑的烟熏室。房子的另一边,新买的鸡在新建的鸡窝里啄地。一只公鸡趾高气扬地站在通往鸡窝入口的坡道上。
爸爸站在水缸旁,舀出一瓢水洗脸,变成棕色的水流下他的脸颊。他走向露台,坐在最底层的阶梯上。他气色很差,好像大醉了很多天,现在还在宿醉中(就像他以前做噩梦、乱发脾气的时候那样)。
“你妈好像喜欢汤姆·沃克。”
蕾妮提高警惕。
“你有没有看到他用钱砸人的嘴脸?‘恩特,我可以借你我的拖拉机’,还有‘要不要我载你去镇上’。蕾妮,他瞧不起我。”
“他跟我说,他觉得你是英雄,你们这些士兵在那里的遭遇非常令人遗憾。”蕾妮说。
“真的?”爸爸拨开落在脸上的头发,皱起晒伤的前额。
“爸爸,我喜欢这里。”蕾妮轻声说,忽然发现确实如此。过去几天,阿拉斯加让她很有家的感觉,西雅图从来没有。“我们在这里很幸福。我看得出来你也很开心。或许……或许喝酒对你不太好。”
在紧绷的气氛中,他们沉默了一下。蕾妮和妈妈有无言的默契,绝不能提起他喝酒、发脾气的事情。
“蕾妮,你说得没错。”他沉思着转过身,“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蕾妮抬头望着只有一间教室的校舍。她将书包挂在一边的肩膀上,慢吞吞走向学校大门,便当盒敲着她的右大腿。要是妈妈看到,一定会说她拖拖拉拉。蕾妮只知道她不想这么快进教室。迈修听到她爸爸说他爸爸的坏话,她要怎么解释?
她就快走到门口时,门砰的一声打开,学生有说有笑地挤在一起出来。迈修的妈妈吉妮娃站在学生之中,她举起因为劳动而脱皮的手要大家安静。
“噢,蕾妮!太好了!”沃克太太说,“你迟到好久,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蒂卡今天没办法来学校,所以我来代课。哈!老实说吧,我自己当年差点儿毕不了业呢。”她自嘲地大笑。“因为我在学校的时候对学业毫无兴趣,只顾着看男生,所以今天我们去郊游吧。天气这么好,关在教室里太可惜了。”
蕾妮跟着沃克太太走,她搂住蕾妮拉过去:“真高兴你搬来这里。”
“我也是。”
“你来之前,迈修死都不肯用体香剂,现在他会穿干净的衣服了。对于我们这些和他住在一起的人而言,简直是美梦成真。”
蕾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港口,有如电影《森林王子》里的象群。蕾妮感觉到迈修注视着她。她两次抓到他一脸迷惑地盯着她看。她急忙转过头。他八成正在烦恼该怎么结束这段刚萌芽的友谊。
他们抵达港口的客船码头,许多渔船在旁边随海浪摇晃,发出嘎嘎声响。沃克太太将学生分组,然后分派轻艇:“迈修、蕾妮,你们用绿色那艘,穿上救生衣。迈修,照顾蕾妮。”
蕾妮照吩咐爬下码头登上轻艇,面向船头。
迈修跟着下去。他上船时轻艇晃动,发出声响。
他面对她坐下。
蕾妮没有划过轻艇,但她知道这样不对:“你不是应该面向另外一边吗?”
“迈修·德纳利·沃克,你在搞什么鬼?”他妈妈由旁边划过,船上载着娃娃,“你是羊角风发作了还是怎样?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妈,我想和蕾妮说几句话,等一下再赶上你们。”
沃克太太看了儿子一眼表示理解:“不要讲太久。现在是校外教学,不是你们的第一次约会。”
迈修唉声叹气道:“噢,老天,你怪透了。”
“我也爱你。”沃克太太大笑着划走。“来吧,孩子们。”她对其他轻艇大喊,“往鹰湾出发。”
只剩下他俩的时候,蕾妮对迈修说:“你一直盯着我看。”
迈修把桨放在腿上。海浪拍打他们的轻艇,发出空洞的声响,逐渐漂离码头。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她只有一句话可说。风吹过她的头发,让螺丝卷长发从橡皮筋中松脱,一绺绺红发横在她脸上颤动。“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为什么道歉?”
“拜托,迈修,你不必这么好心。”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爸爸醉了。”她谨慎地说。虽然才短短几个字,但已经是她透露得最多的一次了,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家人,说不定甚至会有危险。她看过很多美国广播公司的《课后特殊时间》,知道有时候政府会从不稳定的父母身边带走孩子。只要有一点儿小问题,男人就会拆散家庭。她不想兴风作浪,害爸爸倒霉。
迈修大笑:“他们全都醉了,没什么啦。去年狂厄尔醉倒在烟熏室里尿尿。”
她笑不出来,伤害太深:“我爸爸偶尔……喝醉以后……会乱发脾气。他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他其实不是真的那么想。我知道你听见他骂你爸爸了。”
“这种话我听多了,尤其是狂厄尔。疯子彼德也不太喜欢我爸爸,比利·何乔有一次还想杀死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拉斯加就是这样。冬天太长加上喝太多酒,难免有人会做些奇怪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爸爸也一样。”
“等一下。意思是说,你不介意?”
“这里是阿拉斯加。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让别人过他们的日子。我不在乎你爸爸是不是讨厌我爸爸。重要的是你,蕾妮。”
“重要的是我?”
“对我而言,你很重要。”他的声音提高八度还破嗓了。他看着蕾妮的眼神非常认真,像是在每个字下面画重点线。
蕾妮觉得轻飘飘的,好像快从轻艇上飞起来了。她刚刚说出最黑暗、最可怕的秘密,但他依然喜欢她。“你真疯狂。”
“一点儿也没错。”
“迈修·沃克,不要再聊天了,快点儿划船。”沃克太太对他们大喊。
“那么,我们是朋友,对吧?”迈修说,“无论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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