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2)
狂厄尔的葬礼在当天晚上将近十点举行。
沃克湾的天空一片深蓝,边缘逐渐褪成紫色,可以看见几颗星星。聚会的篝火已经燃尽,原木烧成灰,崩塌成一片,烈焰只剩橘色余烬。
潮水非常低,露出一大片泥地,有如湿滑的灰色镜子,倒映出天空的颜色,以及对岸白雪皑皑的高山。露出的木桩上满是一团团闪亮的黑色贻贝,铝制小船歪躺在泥地上,系绳绑着浮球。
万籁俱寂,只有火堆偶尔发出的爆裂声,木柴烧尽之后的跌落声,以及海水退潮的波浪声。大家聊了好几个小时,以感伤的语调述说狂厄尔的事迹。有些令人唏嘘,大部分让他们全体沉默追忆。狂厄尔晚年变得反复无常、脾气暴躁,但他以前不是这样。丧子之痛让他整个人心理扭曲。曾经他是艾克哈爷爷的好兄弟。阿拉斯加对人很严酷,尤其是老人。
迈修坐在旧长椅上,双腿往前伸,脚踝交叠,看着一只小鹰在海滩上啄鲑鱼残骸。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汤姆、大玛芝、迈修。
他们沉默太久,迈修以为随时会把火踢灭,爬上阶梯离开海滩。大玛芝终于开口说:“汤姆,我们要谈那件事吗?”
迈修看到他们互使眼色。
“瑟玛等于禁止恩特再去他们那里。”大玛芝说。
汤姆看大玛芝的眼神让迈修很不安。他似乎忧心忡忡。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恩特·欧布莱特一肚子怨恨。他捣毁酒馆。今天晚上,瑟玛说他曾经企图要哈兰家的人装陷阱和炸弹,说什么万一发生战争,才能‘保护’他们。”
“没错,他像狂厄尔一样疯癫,但——”
“狂厄尔不会伤人。”大玛芝说,“恩特被赶出哈兰家,他一定无法接受,他会很火大。他火大的时候会变得很凶,一旦凶起来,他……会伤人。”
“伤人?”迈修感觉全身发冷,“你是说蕾妮?他会伤害蕾妮?”
迈修甚至没有等他们回答。他冲上阶梯到长满青草的前院,抓起脚踏车骑上去。他拼命踩踏板,熟练地在湿软土地上控制脚踏车,不到十分钟便抵达大路。
到了欧布莱特家的车道,他紧急刹车,因为速度太快,脚踏车差点儿自己跑走。两根剥皮原木挡住开垦园细长的入口,在残余的淡淡日光中,颜色有如鲑鱼肉,粉橘色的树干上偶尔出现几块树皮。他闻到劈开木头的香气。
搞什么鬼?
迈修紧张地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他骑车绕过原木,继续往前,放慢速度,他的心脏在胸口狂跳,越来越担忧。
到了车道尽头,他慢慢停住,下车之后悄悄把车放倒。他躲在树丛里偷偷张望,经过一番慎重观察之后,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恩特的卡车停在院子里。
迈修以慢速度悄悄前进,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每次踩断树枝或其他东西——啤酒罐、不知谁遗失的梳子——他总会胆战心惊。牛羊纷纷叫了起来,鸡也紧张地鸣叫。
他正要往前踏出一步,却听到声音。
小屋门开了。
他急忙跳进高草丛中,躺着不敢动。
露台上传来脚步声,木头嘎嘎作响。
他不敢动,但也不敢不动,他翻身、抬头,躲在草丛后面张望。
蕾妮站在门廊边,肩上披着一条红白黄相间的条纹毛毯。她拿着一卷卫生纸,在月光下白得发亮。
“蕾妮。”他轻声喊她。
她转过头,看见他。她忧虑地回头看小屋一眼,然后奔向他。
他站起来,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住:“你还好吗?”
“他要建一道墙。”蕾妮回头看。
“路中间那些原木就是要用来筑墙的?”
蕾妮点头:“迈修,我很害怕。”
迈修正要说,不会有事的,却听到小屋的门锁发出声响。
“快走。”蕾妮轻声说,将他推开。
迈修跳进树丛躲起来,门正好打开。他看到恩特·欧布莱特走上门廊,身上穿着破旧的t恤和松垮的四角裤。“蕾妮?”他大喊。
蕾妮挥手:“爸爸,我在这儿。刚刚卫生纸掉了。”她慌乱地回头看了迈修一眼。他躲在树后面。
蕾妮走向茅厕,进去关上门。恩特站在门廊上等她,她一出来立刻催她进屋。他们进去之后,门咔嗒一声锁上。
迈修扶起脚踏车,以最快的速度骑回家。大玛芝和他的爸爸汤姆一起站在院子里大玛芝的卡车旁。
“他、他要建一道墙。”迈修很喘。他跳下脚踏车,把车放在烟熏室旁边的草丛里。
“什么意思?”汤姆问。
“恩特。你知道吧?他们家土地的形状像酒瓶,入口细长,然后变宽延伸到海边?他用两根剥皮原木挡住车道。蕾妮说他要建一道墙。”
“老天。”汤姆说,“他要让她们与世隔绝。”
大玛芝看着汤姆:“一旦墙筑好,里面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们必须救她们。”汤姆说。
蕾妮被电锯的高频噪声吵醒,偶尔也会听到手斧砍树的声音。整个周末,爸爸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筑墙。
她靠着一个希望撑过周末:星期一可以去上学。
迈修。
周末累积了大量的失落心情,喘不过气,毫无希望,但这时都一扫而空,满是欢喜的心情。她换好上学的衣服,爬下梯子。
屋里很安静。
妈妈由卧房走出来,穿着高领衫和宽松牛仔裤:“早安。”
蕾妮走向妈妈:“我们得快点儿想办法,墙建好就来不及了。”
“他不会真的那么做。他只是暂时失心疯,很快就会恢复理智。”
“你打算什么都不做,只等他自己清醒?”
蕾妮第一次看出妈妈多苍老,她的神情多落寞、多沮丧。她的眼眸失去光彩,笑容也变得少了。
“我去帮你倒咖啡。”
蕾妮还没走进厨房,外面传来敲门声,几乎同时门打开。“哈喽,大家好!”
大玛芝大步走进来,肥胖的手腕上,十多个手环互相碰撞,摇曳的耳环仿佛鱼饵,闪耀光芒。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中分绑成两颗彩球,像兔耳朵一样随着动作晃动。
爸爸紧跟在她后面进来,双手叉腰,按住瘦骨嶙峋的髋部:“我不是说你不准进来吗?可恶。”
大玛芝满脸笑容,将一罐乳液交给妈妈。她硬塞进妈妈手中,一双大手握住妈妈的小手:“瑟玛做的,用自家后院种的薰衣草。她觉得你会喜欢。”
蕾妮看出这一点儿小小善意让妈妈多感动。
“我们不要你的施舍。”爸爸说,“就算不搽那玩意儿,她也一样香。”
“恩特,女性朋友本来就会互相赠送小礼物。我和珂拉是朋友。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想和邻居好友喝杯咖啡。”
“蕾妮,去、去帮玛芝倒咖啡好吗?顺便拿一块小蓝莓蛋糕。”
爸爸叹口气,双手抱胸,背对门口站着。
大玛芝带妈妈走向沙发,扶她坐下,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椅垫受不了她的重量而发出爆裂声响。“说真的,我最近一直拉肚子,想找你商量一下。”
“老天。”爸爸说。
“像爆炸一样。你知不知道什么居家治疗的偏方?老天爷,我的肚子快痛死了。”
爸爸骂了一句脏话,走出小屋,用力摔门。
大玛芝微笑:“男人真容易摆布。好了,终于只有我们了。”
蕾妮送上咖啡之后坐下,这张人造皮懒人椅是他们去年在索尔多特纳的二手家具店买的。
大玛芝看看珂拉又看看蕾妮,然后视线回到珂拉身上。蕾妮相信一切她都看在眼底。“在厄尔的葬礼上,瑟玛的决定应该让恩特很不高兴吧?”
“哦,那件事。”妈妈说。
“我看到他在大路上立了两根木桩,他似乎打算筑墙封住这里。”
妈妈摇头。蕾妮知道她想否认,却说不出口。
“你知道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大玛芝说,“挡住外界的视线,不让别人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把人关在里面。”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身体靠向妈妈。“假使他锁上闸门,随身带着钥匙,你们要怎么逃出去?”
“他不会那样。”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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