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2)
工作是一种解脱。苏利不想休息,不想失去将思绪收拢起来的专心致志。但她实在太疲倦了,以至于注意力逐渐下滑。一整个早上,大部分时间底比斯都和她一起在通信舱内工作。他们没有谈论那次舱外活动—除了手头的任务,他们什么话也没说。苏利对这沉默心怀感激。让新通信系统重新运作起来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担心哪怕是最微小的同情姿态都会使她恢复原状,重新回到隔间,拉上隔帘,盯着自己的双手,看到的却是隐匿在白色太空服里的黛维,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底比斯建议他们休息一下,去吃午饭。
苏利看着底比斯在前面滑下入口。她第一次发现,即使是在失重情况下,他的肩膀也已经变了形。底比斯似乎被掏空了,像一管快要用完的牙膏,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考虑过其他宇航员的感受。这不仅是她的悲剧,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悲剧。大家都看到黛维飘走了:苏利是在现场,但其他人也通过头盔摄像头看到了一切。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循环播放着同一个瞬间,而不只是她自己。她必须提醒自己,痛苦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等底比斯在“微型地球”着陆后,她也滑下入口,感受着重量重回身体。
所有其他宇航员—底比斯、哈珀、泰尔和伊万诺夫—都围在桌旁等着她。她看到泪水从伊万诺夫的脸颊上滑落,然后意识到自己也哭了,默默地释放着从早上醒来就开始在眼里积聚的泪水。她舔了舔落在嘴唇上的一滴咸咸的泪,和他们一起坐下。他们传递着最后一盘用锡纸包着的牧羊人派,那是他们为特别场合预留的食物。他们默默地吃饭,又传递了一遍盛着派的餐盘,各自吃了一些。吃完派、清洗干净餐盘后,伊万诺夫握起泰尔和哈珀的手,其他人也照办了。他们低下头,下巴抵着胸口。
“‘以太号’失去了她最小的女儿。请保佑她。”伊万诺夫说道。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良久,等脖子开始疲惫时,底比斯抬起头,加了一句:“我们爱她。”话虽不多,但都发自肺腑,也很有帮助。他们在“以太号”上的日子漫长、艰苦而又美好。自始至终,在座的每一位都十分爱护黛维。苏利看着她的伙伴们,突然领悟到他们就是她的家人—他们一直在一起。
0027
那天下午,他们收到了一星期前主通信天线盘脱离飞船后的第一个信号。苏利旋高声音按钮,这样她和底比斯就能沉浸在欧罗巴探测器重新传回的遥测信号中,重新收听它们通过扬声器发出的低响了。苏利检查了所有机器,确保它们能正常接收信号,又把所有东西拷贝到硬盘上。舱外活动实现了他们最初的目标—至少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而非一无所获。苏利想起黛维挣扎着保持清醒时对她说过,已经迟了。苏利能感觉到自己正笨拙地抓着天线杆,能看到她朋友面罩上的玻璃闪着光。她再次感受到当她紧紧抓着天线、看着黛维死去时的无助:无法移动,无法对发生在眼前的可怕问题进行补救,哪怕相隔只有几英寸。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怀疑,黛维怎会没有提前意识到呢—她是否已经看到太空服里的含氧量下降,感觉到了问题,却什么也没说呢?苏利永远无从知晓了。
她转过身来,听见扬声器里传来模糊的声响和跳跃不定的信号。还有工作要完成,她一股脑儿扎进去,从一台机器飘到另外一台机器,检测收到的信号,修改静噪设置。信号逐渐更为清晰,回应也更加柔和。等这一天结束时,她和底比斯已经尽力将新通信系统调整完毕。信号收发状况都比以往更好。若外面的世界真有人试图唤他们回家,他们一定能听到。
底比斯离开后,苏利留下来继续收听。她产生了一种……说联结感不太确切,因为外部没有可供联结的东西,但她觉得不那么孤单了。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铺好了电磁红毯,只等有人联络。倘若无人响应,空等一场,即使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努力和牺牲之后依然未能实现目标,也不是她的责任了。她已竭尽全力。他们都已竭尽全力。她正在远离搅动不息的失落与隔绝,进入一个更为安静的时空—在那里,指挥中心的信号向他们飞奔而来,她也已做好了准备,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苏利回到“微型地球”时已经很晚了。她发现泰尔仍待在老地方,拇指悬在一台游戏控制器上,但有一个显著的区别:伊万诺夫坐在他身旁,手里握着另一台控制器。她从没见过他们俩一起玩游戏。伊万诺夫的金发从额际向后梳,红润的脸颊因为比赛而焕发光彩,他那惯常坚硬如石的面容显得不那么僵硬了。泰尔看起来激动不已,棕色的眼睛睁得老大,对着屏幕龇牙咧嘴,脸颊上毛茸茸的黑胡须比平常更为浓密,仿佛他的毛囊也在对拥有一个真实对手这样的新奇之事有所回应,而且那还是一个他非常想打败的对手。这两个男人没有看她,沉浸在游戏的挑战中。苏利沿着离心舱的环形道走到长餐桌旁。哈珀和底比斯面对面坐着,在玩“五张抽” [36] ,用底比斯工具箱里的螺母和螺栓下注。苏利在底比斯身旁坐下,看着他们玩。
“底比斯告诉我,我们的通信恢复正常了,又能工作了。”哈珀一边说道,一边放下一个葫芦 [37] 。底比斯吹了声口哨,扔下自己的一手牌。
苏利点点头:“恢复正常了。但还没收到什么信号。”
“你要加入吗?”底比斯一边问她,一边用优雅的棕色的手洗牌。肉粉色的指甲在扑克牌上动来动去,像是小巧的蝴蝶。
“不了,谢谢,”她说,“我看看就行。”
“我们马上就要搭载火星的轨道了。”在哈珀切牌时,底比斯说道,“然后再借助弹射飞行回到地球。我觉得等我们更靠近了,捕捉到微弱信号的机会就更大。”
她望向伊万诺夫和泰尔,他们依然专注在游戏上,聚精会神地进行着比赛。她又看向底比斯和哈珀。底比斯没有拿起手牌,而是按在桌上,掀起一角看了看。哈珀注意到她仍然盯着底比斯的手。
“你确定你不想玩吗?”哈珀问。
“我确定,”她说,“我得回趟通信舱。有点事情忘记做了。”她从桌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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