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萨达 第二十二章 告解(1/2)
米奇·莱恩汉为我打开前门,看着我满是抓痕的脸笑了:“你那些女人们可真够你受的。与其硬上,你怎么不出声请求啊?可以挽救你不少皮相呢。”他伸出拇指,往天花板一抬,“最好上去跟那位好好谈谈,她正吵得天翻地覆呢。”
我上楼到加布丽埃尔的房间。她坐在凌乱的床铺中央,两手插进头发用力拉拽。她湿淋淋的脸看来起码有三十五岁,喉咙发出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呜咽声。
“真是一场恶战啊,对吧?”我站在门口说。
她把手从头发里撤出来。
“我不会死吧?”这个问题是从咬紧了的牙关里呻吟出来的。
“绝无可能。”
她抽泣起来,躺下去。我将她身上的被单抚平。她抱怨说喉咙里有个硬块,下巴跟膝窝都也痛得要死。
“通常症状,”我安慰她,“不会困扰你太久的,而且你不会痉挛。”
门上传来指甲的刮响。加布丽埃尔从床上跳起来,大叫:“不要又走掉啊。”
“就到门口。”我保证着,一边走过去。
麦克曼在那儿。
“那个墨西哥女人玛丽,”他低语道,“藏在树丛里偷看你跟那女人。她跑出来时被我发现了,我就跟着她穿过底下那条路。她停在轿车旁边,跟那女人讲话——五到十分钟吧。我没法凑上去听她们在讲什么。”
“她现在人呢?”
“在厨房。她回来了,坐车来的女人走了。米奇说墨西哥女人准备了把刀子,打算给我们点颜色看。你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吗?”
“他通常都没错。”我说,“她全心保护柯林森太大,觉得我们对她不怀好意。见鬼,为什么她就不能少管点儿闲事?她还偷偷观察,判断出哈尔顿太太跟我们不是同路人,猜想她应该是柯林森太太的助力,就跑上去给她打气。我希望哈尔顿太太脑筋够清楚,告诫过她不要轻举妄动。总之,我们现在除了看紧她也没别的法子。请她走人可不行,我们总得有个厨子。”
麦克曼走后,加布丽埃尔想起来刚才有过访客,就问起来,还问了她听到的枪声与我脸上的抓伤。
“是埃罗娜·哈尔顿,”我告诉她,“她一时失去了理智,没出事。她已经走了。”
“她来是想杀我。”女孩说。声音并不激动,仿佛很确定的样子。
“或许吧。不过她什么也没承认。她杀你干什么呢?”
我没得到答案。
这个夜晚又臭又长。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女孩房里,坐在从前厅拖进来的一张皮垫安乐椅上。她睡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分成三次,每次都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她同意的时候,我就打打瞌睡。夜里我偶尔会听到走廊有蹑手蹑脚的声响——应该是玛丽·努涅斯在探视她的女主人。
星期三更长且更糟。到了中午,我的下巴已经跟加布丽埃尔的一样酸痛——因为臼齿咬太紧的关系。她现在是真的吃到苦头了。光线会严重刺激她的眼睛,声音折腾她的耳朵,任何味道都会折磨她的鼻腔。她丝质睡袍的重量,她身上身下床单的摩擦都在蹂躏她的皮肤。每根神经都牵扯着她的每块肌肉,无休无止。我对她保证,她不会死掉,但这已经没用了,因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的话,不要再忍了,”我说,“尽量发泄吧,我会照顾你的。”
她听了我的话,于是我手头就多了个疯子。某次她的尖叫声把玛丽·努涅斯引到门口,她用墨西哥腔的西班牙文对我厉声大吼,直吐口水。当时我正抓着加布丽埃尔的肩膀稳住她,跟她一样浑身是汗。
“滚出去。”我对墨西哥女人吼回去。
她把棕色的手揣进裙子胸口,往房里踏进一步。米奇·莱恩汉来到她身后,把她拉回走廊,关上门。
声嘶力竭之余,加布丽埃尔躺在床上喘息、挣扎,绝望而苦痛的眼眸盯住天花板。有时候她会闭上眼睛,但身体依然抽搐着。
罗力那天下午从克萨达过来,说菲茨斯蒂芬已经大有起色,可以接受维农的质询了。菲茨斯蒂芬告诉地检官,他没看到炸弹,也没看到炸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又是怎样进到房里的。但他模糊记得听到哗啦声,好像是碎玻璃落到地面上,而且就在我跟芬克离开房间后不久,他身边的地板就炸裂起来。
我要罗力告诉维农,我第二天会尽量赶去看他,同时要他留意芬克。副警长点头说会把口信传到,然后便离开了。米奇和我站在前廊上。我们之间没什么话讲——一整天都是如此。女孩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时,我正点上香烟。米奇转过身,说了句什么上帝之类的话。
我怒目看他,愤愤地问道:“怎么,难道我做错了吗?”
他怒目回视,说道:“你他妈的最好是没做错。”然后走掉了。
我狠命咒骂着他,走进屋里。玛丽·努涅斯正要走上前梯,一看到我,马上就倒退回厨房,凶狠地瞪着我。我也诅咒她,然后上楼到我要麦克曼留守的女孩门口。他不肯看我,所以我干脆把他也咒骂一顿,凑个齐全。
加布丽埃尔下午又是惊叫,又是哀求,还吵着要吗啡。那天晚上她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告解。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做坏女人,”她发热的手将床罩揉成一团,“那是谎话,我撒了谎。我一直都想做,也一直都是。我对你跟对其他男人一样不怀好意。不过我现在不要你了,我要吗啡。他们不会把我送上绞架,这点我清楚。不过他们怎么对我我也不在乎了,要是有吗啡的话。”
她邪气地笑起来,继续说道:“你以前说过只要我想,就会把男人们最恶劣的一面引出来。我的确想,也真的做到了——只有里斯大夫和埃里克行不通,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反正跟他们两个我都失败了,而且因为失败又让他们对我了解得太多,我只好让他们死。约瑟夫下药把里斯大夫迷昏,然后我亲手杀了他,我们又合谋让米妮以为是她下的手。接着我又说服约瑟夫杀掉埃罗娜,要是你没介入的话,他真会动手的——他很听我的话。我还让哈维帮我杀了埃里克。我没法离开埃里克——在法律上——他是好男人,想把我变成个好女人。”
她又笑了起来,一边舔着嘴唇。
“哈维和我需要钱,而我又不能从安德鲁手上拿到足够的现款——我太担心会被怀疑。所以我们就假装我被绑架,用这个方法拿钱。你杀了哈维实在可惜——他是个招人喜欢的坏种。我一直拿着那个炸弹,拿了好几个月。我是从父亲的实验室偷的,他当时在帮一家电影公司做些实验。炸弹不大,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本来我是打算把你在旅馆房里炸死的。欧文跟我之间根本没什么——这又是一个谎言——他根本不爱我。我要炸的是你,因为你——因为我很担心你就要发现真相了。我当时心情焦躁,听到有两个男人要出门,剩一个在你房间。我很确定剩的就是你,等我发现是欧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开了个门缝,把炸弹丢了进去。现在你要的事实都有了。吗啡拿来吧,现在你已经没理由跟我耗了。给我吗啡。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把我跟你讲的全写下来吧,我会在上头签名。你现在总不能再假装我还值得治疗、值得一救了。给我吗啡吧。”
现在轮到我笑了,一边问:“你该不会还招供说是你绑架的查理·罗斯,还把缅因号炸掉了吧?”
我们又吵了一阵子——整整一个小时——她才又筋疲力尽了。晚上过得很慢。她睡了两个小时多一点,比前晚多出半小时。我尽可能地在椅上打盹。
天亮前的某一刻,我醒过来,觉得有只手在碰我的外套。我保持呼吸均匀,眼睛微张,从睫毛缝里向外偷觑。房里的光非常暗淡,但我认为加布丽埃尔还在床上,只是看不清她是睡是醒。我的头往后斜靠在椅背上,既没办法看到在我外套内侧口袋里摸索的手,也看不到掠过我肩膀的手臂。但那闻起来是厨房的气味,所以我知道它们是棕色的。
墨西哥女人就站在我后头。米奇告诉过我她有把刀。我的想象告诉我她另外一只手就握着它。优秀的直觉告诉我别理她。我听从了自己,再次阖上眼睛。纸张在她指间噼啪作响,然后她的手就伸出了我的口袋。
我当时惺忪地晃了晃脑袋,然后挪了挪一只脚。等我听到门在我身后悄悄阖上时,便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加布丽埃尔在睡觉。我数数我口袋里的纸袋,发现有八包被拿走了。
加布丽埃尔没过多久就睁开了眼睛。这是疗程开始后,她头一回这么安静地醒来。她的面容憔悴,但眼神并不疯狂。她看着窗户问道:“天就要亮了吧?”
“就快了。”我递给她一些橙汁,“今天我们会给你扎实些的食物。”
“我不要吃的。我要吗啡。”
“别傻了。你会得到食物,没有吗啡。今天跟昨天可不一样。你已经度过危险期,剩下的都是好走的下坡路——虽然你还有可能再碰到一两个难关。现在还开口要吗啡实在太蠢了。你想干什么呢?留下你到地狱走过一遭的证据吗?你已经打了一场光荣的胜仗,要挺住。”
“我真……真的战胜它了?”
“对啊。你现在要应付的就只有你的紧张,还有对之前吸食快感的记忆。”
“我办得到,”她说,“我办得到是因为你说我能。”
她那天早晨到后来一直很好,只是又发了一两个小时脾气。不过情况不算太糟,我很快就把她安抚住了。玛丽把她的午餐端上来时,我留下她们两人共处一室,下楼去吃我的午餐。
米奇和麦克曼已经坐在餐桌旁。进餐时两人都没讲话,无论跟对方还是跟我。既然他们保持了沉默,我也无话可说。
我回到楼上时,加布丽埃尔穿了身绿色浴袍,正坐在我睡了两个晚上的皮垫安乐椅上。她已经梳过头,也扑了粉。她的眼睛几乎是碧绿色的,眼梢稍稍翘起,看来好像在偷笑。她装得一本正经地说:“坐下。我有话要好好跟你谈谈。”
我坐下来。
“你为什么要跟我——为我耗这么久?”她现在非常严肃了,“你犯不着啊,而且这事儿又是那么耗神。我——我不清楚我之前有多糟糕。”红潮从她的前额一直蔓延到胸部,“但我明白我令人既厌烦又恶心。我知道自己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了。你——你为什么?”
我说:“姑娘,我的年龄有你两倍大,是个老头了。我才不会蠢到告诉你为什么愿意那么做,为什么既不觉得你厌烦也不觉得你恶心,而且就算从头来过我也乐意再次奉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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