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老爷爷的告白
老爷爷的家很好找。我想起老爷爷曾经对s君的妈妈说过,他家就在柞树林的另一边。往那边走去,就看见一幢小房子,门前有一个写着“古濑”的姓名牌。
我按了按门铃,屋内似乎有了响动。隔了一会儿,门缓缓地开了。从中露出的老爷爷的脸显得十分苍老颓唐。
“你——”
“老爷爷,我有些事情想问您。是关于那些被杀死的小猫小狗的。”
我没有做任何掩饰和铺垫,单刀直入地说。
“那些事,是老爷爷您干的吧?”
老爷爷俯视着我,眼睛眯缝起来。那是一双混浊的玻璃珠一般漠然失神的眼睛。
“进来吧。”
老爷爷弓着腰,示意我进去。
“我正要把事情跟警察说。负责的警官不在,所以要再打电话过去。”
老爷爷长出了一口气。
“我再也不干那种可怕的事了,放心吧。”
“那……”
“我再也不干了。”
我走了进去。
窄小的、空荡荡的起居室。榻榻米已经有多处翘了起来,粗糙不堪。窗外是一片幽暗的柞树林。柞树林和房屋之间有一块空地,杂草丛生,看起来应该是院子。可是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储物箱,花坛、盆栽一概没有。
“家里没有冷饮。”
老爷爷两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从水槽向我这边走来,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我的对面,把放在桌上的一只茶碗向我这边推了推。
“这是我妻子以前用的茶碗。对不起啊。”
两只茶碗形状相同,只是大小不一样。
“老爷爷——”
我刚开口,老爷爷便捧着自己的茶碗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被抓起来之前,我啊,真想对什么人说一说。这个对象看来就是你了。这也是缘分啊。”
我等待着老爷爷继续说下去。老爷爷一直盯着小桌子的正中,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似的,长时间沉默不语。终于,他开启了干燥的嘴唇向我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杀死那些小猫小狗的凶手的?”
我当然不能照实回答。我又怎么能说出是s君告诉我的呢。
“我想起了那天在s君家门口碰见老爷爷的时候,大吉向您扑过去了的事。其实大吉一直被训练对腐烂动物气味产生反应——”
“是那么回事吗?”
老爷爷呈现出一种十分意外的表情。
“是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s君以前曾经这么训练过大吉。所以我想,大吉之所以向老爷爷扑过去,是不是老爷爷身上有腐烂动物的气味呢?然后我又想,那会不会就是老爷爷杀了那些小猫小狗呢?”
“是我杀了那些小猫小狗?”
老爷爷自言自语道,又重新望着我的脸。然后轻轻地“哦”了声,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他的行为却让我十分不解。
过了一会儿,老爷爷突然问道:“你以前和s君很要好吗?”
“怎么说呢,就算是吧。”
“是吗?那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话对任何人都不要讲,能保证吗?当然了,除了警察我也绝对不会对别人说。”
尽管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老爷爷望着我,慢慢地说起来。那声音充满了感伤和空虚。
“杀死小猫小狗的,是s君。”
我大吃一惊,感觉在我的脑子里混杂的无数想法突然间颠倒了。
“但是,刚才您不是说……”
“我干的只是把s君杀死的小猫小狗的腿折断而已。”
两个人的关系
“一开始是在一年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在这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个小姑娘车祸死了?就是那个事故发生之后不久。”
提到那起交通事故,我感到一阵痛楚。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我继续听下去。
“我那天因为工作——说是工作,其实也不过就是打工。每天早上八点到柞树林里去,去看看那个放在s君家旁边的百叶箱,把森林里的温度和湿度记录下来。”
百叶箱这个名词,以及老爷爷天天来到柞树林的这个理由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一年前,有一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样到百叶箱那儿确认了一下,然后打算回家。回家的路上,在路边我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东西……”
“是个塑料袋。在那条林间小道上,竹丛旁有一个塑料袋。口扎得紧紧的。我就想,是什么东西呢?然后我走过去,把口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具小狗的尸体……”
那似乎是一只栗色的小狗。
“就像被摔在地上或者是墙上一样,整个脸都烂了。全身都是黑色的血,都结成血块了,把我吓坏了。究竟是谁干的呢?为什么扔在这儿呢?——不过,这种震惊也没有持续多久。比起震惊,不如说我是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感情给击中了。”
老爷爷痛苦地闭上眼睛,嘴唇颤抖着。
“更强大的感情?”
“恐怖。”
老爷爷的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般。
“——我在那一刻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给击中了。”
“您是害怕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吗?”
可是老爷爷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所恐惧的不是那个。我是——”
老爷爷垂下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害怕小狗会转世。”
老爷爷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看着一脸困惑的我,老爷爷浅浅地笑了笑。
“觉得奇怪是吧?可是我这么想是有缘故的。”
“缘故?”
“是的。我小时候——就是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我的妈妈去世了,被坏人给杀了。然后就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但是……”
接着,老爷爷说出了让我极为震惊的话。本来已经死去的母亲却在某一天转世了。从棺材里坐起来,爬出泥土,对杀死自己的人复仇。
“从那以后,我一看见死尸就非常怕他会转世。而且还会想起我妈妈复仇的事。那天早上,看到小狗的尸体后,我就感到特别恐惧。等回过神时,我已折断了小狗的腿。”
“腿?为什么啊?”
“因为那么做了,就可以防止它转世。那些人杀死我妈妈之后,也是折断了她的腿。当然了,当时肯定是折得不对,因为最后妈妈还是转世了。”
对于老爷爷所说的,我渐渐开始理解了。
“我把小狗的腿折断之后,就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所以我又把小狗塞进了塑料袋里。”
老爷爷继续说着。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一回头,就发现s君在竹丛的对面向这边看着。我当时真是脊背发凉,把小狗的腿折断了这种事要是被一个小孩子看到了,那可……一瞬间,我想这孩子肯定撒腿就跑,回到家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要不就是慌慌张张地去报警,说自己在附近看到了一个行为怪异的人。可是s君并没有那么做。”
不仅没有那么做,相反,s君根本就没有吃惊,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爷爷的脸,一动不动。
“s君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嘴边还有一丝微笑。s君一定是看到那样对待小狗尸体的我就觉得和他自己是同类。”
“为什么老爷爷您和s君是同类呢?”
我问道。可是老爷爷却反问了我一句。
“你知道s君为什么杀死那些小动物吗?”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其实答案始终在我的头脑中盘旋。迄今为止,我认为s君杀死那些小猫小狗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个理由应该和s君在瓶子里养小猫仔是同一个。我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s君在学校里过得不好的缘故。s君总是被班里的同学欺负。所以s君就,怎么说呢——他可能就想干一些残忍的事情。”
我突然间想起那天我要往装着s君的瓶子里放络新妇大蜘蛛的事情来。那时,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人为什么有时候很想做一些残忍的事情。什么都干不好的时候,感到自己不被别人理解的时候,人就会做一些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残忍的事情。这是我自己的亲身经验。
“我也这么想。在学校、在家一直都承受非常大的压力,所以他就有可能通过比如说杀死小动物之类的行为来排解。——所以那时候,s君看见我对小狗的尸体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才会认为我和他是同类。他会认为,我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发泄烦恼的缺口才干那种事的。”
为了防止转世,所以要折断双腿。这样的事情一般是很难想象的。
“那就是一个开始。打那以后,s君就开始不断地向我提供动物的尸体。”
“什么意思?”
“又过了两周的一个早上,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去看百叶箱。可是百叶箱里有一张折着的纸。前一天我来时绝对没有这个。我就想,这肯定是谁在恶作剧。那个百叶箱四面都是板子,肯定是什么人从这缝隙里塞进了垃圾。”
“那究竟是什么呢?”我问道。
老爷爷站了起来,从背后的茶柜抽屉里取出了一卷纸。一张一张地,还有着当初曾经折成四折而后展开的折痕。
我大吃一惊。那张纸我见过。就在刚才,在我自己的房间里。那就是印着《我们生活的街区》的n镇地图,一共有好几张。
“你好像知道啊。”
“这是我们学校入学的时候发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也觉得可能是那种东西……”
老爷爷把地图放在盘坐的膝盖上,将最上面的一张放在桌子上。我的视线落在了纸上。地图上有一个地方画着一个x形记号,就在流过邻镇的y河水闸附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场所的含义。
“这是最开始的一张,我当时看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还是非常纳闷,所以就闲着没事到画着x形记号的地方去了。那感觉就像是以前经常玩的那种寻宝游戏似的,很让人怀念。可是我在那儿找到的却不是什么宝贝。”
老爷爷到了水闸附近,一开始似乎是觉得那里什么也没有,果然是恶作剧。于是,他就决定沿着来路返回。但这时,一阵恶臭忽然袭来。
“我来到水闸的控制室,在螺旋式的楼梯下面,稍不留神就不会注意到的地方,那个,就被扔在那里。一只雪白的小猫。”
小猫和两周前看到的那只小狗一样,似乎是被摔在什么上面受了重伤而死的。
“在水闸旁边,晨跑锻炼用的柏油路上全都是血迹。”
老爷爷一面低头凝视着地图,一面说着。
“那一定是s君给我的礼物。他看到我折断了小狗尸体的双腿,觉得我跟他其实有着相同的境遇而同情我。所以,他就用这张地图来告诉我他杀死小猫的地点。”
“老爷爷,您把那只小猫的腿也折断了吗?”
“是的,折断了。”
老爷爷满脸悲痛,点了点头。
“我实在是没法克制那种冲动。尸体一旦出现在眼前,我就又被那种恐惧弄得要发疯了。所以,要想从中解脱出来,只有折断尸体的双腿。”
老爷爷的喉结动了一下,眉间的皱纹加深了。
“我对着被折断了双腿的小猫尸体发了好一会儿呆。一瞬间对自己刚刚做的那种残忍的事情抱满悔恨和感伤,连动都动不了了。可是最让我伤心的,最最让我伤心的是我竟然通过做那件残忍的事情来将刚才几近疯狂的自己从恐惧中解脱出来,重新变得平静。”
停了一会儿,我开口问道:“那小猫小狗嘴里的香皂也是老爷爷您塞进去的吗?”
老爷爷摇了摇头。
“不,那不是我干的。我按照地图发现尸体的时候,嘴里已经塞着香皂了。s君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我也弄不明白,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s君自己的理由……”
我想了一阵,却没有结果。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早晨,老爷爷在百叶箱里发现了第二张地图。
“就是这张。”
老爷爷把第二张地图叠放在第一张的上面。
“第二个是在农户的园子里。”
老爷爷用枯枝一般的手指了指画着x形记号的地点。这和最初发现小狗尸体的地方是一致的。那一带还有一些农户,广阔的农田之间还稀疏地分布着一些古旧的平房。
“我就明白了,那里有新的动物尸体。我看到那张地图的时候腿都发抖了。我就想,难道说s君又干了相同的事了吗?那种可怕的事。同时我也意识到一个月前在水闸那里,我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非常恐怖的。我折断了那只小猫的腿,对s君来说就是我欣然接受了他送给我的这个礼物!”
的确如此。s君得知水闸附近那只小猫的事情之后一定非常高兴。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里抱着脑袋,不停地对自己说,什么也不许干!哪儿也不许去!”
“那为什么后来还是去了呢?”
实际上,后来就在那个地点发现了一只双腿被折断的小狗的尸体。
“一想到那地方有个尸体,而且还一直放在那里,我就觉得害怕。要是不早一点把它的腿折断,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转世。我就是怕这个。”
第二天一大早,老爷爷就跑到了地图上指示的地点。
“在山茶花丛中,有一只茶色的小狗的尸体,嘴里塞着香皂。我把那小狗的腿又给折断了……”
从此,同样的事情不停地发生着。s君不断地把地图塞进百叶箱,老爷爷也不断地按照地图的指示到那些地点去折断尸体的双腿。地图上的x形记号就这样一个个地增加着。
“为什么s君每张地图上都要把新的有尸体的地点和此前的地点都标上x形记号呢?”
老爷爷膝上还剩最后两张地图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可能是他想要向我转达他的想法吧。他想提醒我,他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的礼物了,所以他就把所有放尸体的地点一遍又一遍地在地图上画记号,我觉得。”
我突然想起s君出现在我房间里的情景。s君请求我去寻找他的尸体,我答应了他。那个时候,我虽然很不安,但是却也感觉到有一种新鲜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为某个人去做一些事情,这个想法让我充满了力量。s君在地图上一遍又一遍画上x形记号的时候,可能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在这期间,您就没有想过阻止s君吗?”
“这个嘛,我是想过的。”
老爷爷从我的身上移开了视线,眨了眨眼睛。
“但是我却没有那种勇气。我一想到s君的内心处于多大的危险之中,就怎么也无法去阻止他,我实在是做不到。我如果阻止他,他一定会很伤心。自己给了对方礼物,对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如果要是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接受自己的好意的话,下一次他说不定会——”
老爷爷没有说完,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眼前的地图,地图已经有八张了。
“这是第九张——最后一张地图了。”
老爷爷在把它放到桌子上之前,对我说。
“第九个画上x形记号的地点就是s君家附近的空地吧?”
我把自己偶然看到那具尸体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也说明了这就是后来大吉向我吠叫的原因。
“是吗——你看到那只猫了?在那辆废弃的车里?对,那是s君杀的,我折断了腿。那是最后一只了。你和这事还真是有缘分啊……”
老爷爷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刚才开始,我的心中就浮现出一个疑问。犹豫了一阵,我还是决定说出来。
“老爷爷,您没有搬走s君的尸体吗?”
老爷爷万分惊诧地看着我,反问道:“s君的尸体?我当然不会干那种事了!你觉得我能和尸体——人的尸体在一起待那么长时间吗?”
的确如此。s君尸体的腿并没有被折断。老爷爷是不会和那样的尸体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
“我是前天,也就是s君的尸体被发现那天决定把一切都对警察坦白的。不知怎么回事,好像s君尸体的嘴里也有香皂。所以我想,警察肯定会把近来那些动物离奇死亡的事件重新调查一番的。那样一来,我所做的一切的最终败露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我觉得,与其被警察抓到,还不如自己坦白。可是啊,真是怎么都下不了决心。这三天真是快烦死了。总算下了决心,刚才给警察打电话,警官又不在。我又动摇了……”
老爷爷仰起脸,对我笑了笑。
“你来了,真是帮了大忙。烦心的时候,能有人听我说说话真是再好不过了。心情好多了。该做的事情也能下定决心做了。”
老爷爷的眼角让笑容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
“而且,这样一来就又有一个人知道真相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算是我向警察坦白的练习吧。谢谢你啦。”
这些话听起来是真的。
太阳开始偏西了。透过柞树枝叶的橙色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老爷爷的侧身沐浴在阳光里,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宛如一棵生根已久的老树。远处传来油蝉的鸣叫声。
我从未想到一切会是这个样子。我本以为老爷爷是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所以才跑到这儿来的。可是,凶手最终还是s君。s君杀了小猫小狗,老爷爷把腿——
“把腿……”
我仰起了脸。一直到现在,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我却忘了问最重要的事情。
“所婆婆也是您干的吗?”
“所婆婆……”
老爷爷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商业街那里,大池面粉厂家的。腿也被折断了,嘴里也被塞上了香皂。”
“什么?”
老爷爷的脸色变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吗?什么时候?”
两手按着桌子,老爷爷向我探过身子,双眼圆睁,嘴唇张开,颤抖着。
“就在两天前,八月二号——和发现s君的尸体是同一天。”
“可是,新闻里什么也没——”
“是夜里才发现的。我是在十点的新闻里看到的。”
老爷爷一脸愕然,凝视着我,沙哑地说:“十点啊。”
“那天下午开始,我就没打开过电视。我害怕知道警方调查的进展,连报纸也没看。那不是我干的。我不会干那种事。”
但是我并没有马上就相信老爷爷的话。折断那些小猫小狗腿的是老爷爷,所婆婆被发现的时候也是完全相同的状态,可是老爷爷却偏偏说这件事情与他无关,这绝对值得怀疑。
我看着老爷爷的脸,他拼命摇着头。
“你想错了。真的。我没干过。我连这件事都是刚刚才知道啊。啊啊,可是——”
老爷爷伸出双手遮住了脸颊,手掌的缝隙间流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可能真是我的错。因为我干了那么多——我对动物的尸体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所以可能是有人在模仿我……”
“模仿?”
“只能这么想了。有人……”
老爷爷的手指在脸颊上颤抖着,内心也似乎十分胆怯。
“道夫君——实在是对不住……”
老爷爷对我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香皂
从老爷爷家出来,我立即向s君的家走去。
听见门铃响而走出玄关的s君的妈妈一看到我,就用手遮住嘴角,看起来,她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来。
“道夫君,昨天真抱歉。我——”
“阿姨,有一件事,我想请您告诉我。”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我必须马上确认,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吉和香皂有什么关系吗?”
s君的妈妈对我这个问题似乎一时摸不着头脑。我又一次更加直接地问了一遍。
“大吉很讨厌香皂的味道吗?”
s君的妈妈低头看着我,半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大吉还是幼仔的时候,有一次掉进洗衣房的洗衣桶里出不来了。当时虽然正在洗衣服,可是我突然有急事出去了——大吉好像是被那些衣服缠住了脚……”
“闻到香皂的气味就受不了?”
“是的。报社的人在玄关放个香皂箱它也受不了,直发抖。”
所以昨天我走进玄关的时候,大吉发出了一种非常胆怯的声音。因为面粉叔叔往我的手里塞过一块香皂,我的手上沾染着香皂的气味。
“可是道夫君,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请让我看看院子!”
不等s君妈妈回答,我就直接去了院子。走到最里面的窗子前面,环顾着四周。s君的妈妈趿着拖鞋追过来。
“这里,警察搜查过了吗?”
“是的,全都搜查过了……”
“杂草下边呢?全都搜查了吗?走廊下呢?”
s君的妈妈为难地皱着眉头,回答说:“我想已经搜查过了。”可我还是弯下腰,贴着地面,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那些阴影。杂草丛生的地方,被石块遮蔽的地方,廊檐柱子的内侧。——没有。哪儿也没有。
“道夫君,你究竟是——”
“对不起,阿姨。马上就完事。”
我的脸几乎要贴到地上了,环顾着四周,伸手四处摸着。但还是没有。哪儿都没有。难道说警察已经发现了吗?或者是我想错了吗?我不停地喘着粗气。必须要找到。不找到的话——到底在哪里呢?难道是隐藏在哪里了吗——
我突然转过头。
在我的视线里,是许许多多的向日葵。
“明白了……”
我默默地自语道。
逼近一切的终结
我冲进玄关,带着一直留在一楼的美香,—跑上楼梯。妈妈已经回来了,因为发现了我乱扔的旧报纸,正在怒骂。我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没有时间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怎么了?那么慌慌张张的?”
我冲进房间,s君惊奇地问道。我没有回答,只是立即逼近了s君。
“我都从老爷爷那里听说了。”
“哦,你都知道了。那又怎么了?那老爷爷全都承认了吗?承认自己是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
“别装了!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
“噢?你究竟知道什么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一口气说了下去。
“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就是你,s君。你在学校里过得不好,感觉痛苦,感觉寂寞,所以你就去杀那些小猫小狗来发泄。然后你把放尸体的地点通过学校发的那张地图告诉老爷爷。老爷爷就按照那地图找到尸体,再把尸体的腿折断!”
“哦,是这样啊。然后呢?”
“我也终于明白了你训练大吉寻找烂肉的原因了。你是为了把自己杀死的动物的尸体弄回家来。s君,你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在发现小猫小狗的尸体之前如果自己的身影在现场被发现了,马上就会受到怀疑。但是想要残杀动物的那种残忍的念头你怎么也抑制不了。所以你就打算杀死那些动物之后在夜里让大吉把尸体运回来。这是你最初的计划。但是后来你把动物的尸体当作礼物送给老爷爷了,所以这个计划就被放弃了。你决定不用大吉运回那些尸体而是送给老爷爷。不去回收那些尸体,也就是说,把尸体留在原处不动。这个计划的变更对于你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但是你非常同情老爷爷,因为老爷爷和你有着相同的境遇。所以你就冒险想要为老爷爷做点儿事。”
“真可笑!道夫君,你不知道吧,狗如果训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了。只要记住了去寻找尸体,无论怎么阻止,大吉还是会挣脱绳索跑出去的。然后叼着小猫小狗的尸体回来。就像把我的尸体叼回来一样。”
“所以你就用了香皂!”
我一步也没有退缩。现在,我非常清楚要想压制s君就要赌上全部。
“大吉非常讨厌香皂的味道。所以你就在杀死的小猫小狗的嘴里塞进了香皂。这样即便是大吉跑了出去也不会把尸体运回来了。”
“啊?头一回听说啊。真不可思议。”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
我伸出右手,把装着s君的瓶子拿到了眼前。
“啊啊,道夫君!——你要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我只是要告诉你,不许再对我说谎。”
“你那张脸好可怕啊。跟上次要把那大蜘蛛放进来的时候一样。你去照照镜子。道夫君,不觉得吃惊吗?你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吧,你身上非常恐怖的那一部分——”
我用左手拿住瓶子,右手迅速地拧着盖子。
“拿出最后的撒手锏啦?想用暴力?”
“你要是不跟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对我说谎了,我就真那么做!”
我打开了盖子,扔到地板上,两根手指伸进了瓶子里。
“开玩笑吧你?”s君的声音变了。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冲着s君伸出了手指,s君慌忙地退向巢的另一端。手指尖马上就要触到他的身体时,他突然伸出八只脚蹬住了巢,一下子跳到了瓶口。
“道夫君,你冷静点儿!”
我的手指始终追着s君。s君还想再跳起来,可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体已经被我用拇指和食指死死地夹住了。手指肚那里能感觉到s君在蠢蠢欲动。
我和s君都已经无话可说了。我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s君也不再蠕动,只是等待我的行动。
“我知道了。”
终于,s君说道。仿佛是从洞穴底部传来的声音,晦暗,毫无感情。
“我再也不说谎了。”
这句话让我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不觉瘫坐在地板上,s君终于能够明白我的愿望,这让我从心底感到非常高兴。
我看着s君,平静地说:“对不起,s君。我本来并不想——”
可是接下来s君的话让我浑身冰凉。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刚才s君说的那句话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什么意思?”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无比脆弱。
“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我没有那么说。只要s君你不再说谎就行了。”
但是s君没有理会我的话。
“我来实现你所希望的。第一——道夫君在岩村老师的房间里看到那些是偶然的。岩村老师不过就是恰好有那种变态的爱好而已,那和我的死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本来就不是被岩村老师……”
s君的话突然间像是被切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s君在我的手指下悄无声息地被捏碎了。
跟那天在和室的格窗上吊起来的时候一样,s君的身体里流出液体,死去了。不一样的只是那一天液体是滴落在榻榻米上,这回是沾在了我的手上。
我回头转向美香。
“美香,s君已经死了。”
我的手指依旧夹着s君的身体,慢慢地靠近了美香。
“美香——你喜欢s君吧?”
我蹲下身子,伸出左手抓住了美香的身体。
“那你吃了他吧!”
右手靠近了美香的嘴边。
“不用再忍了。把s君吃了吧!”
美香欣喜地张开了嘴。s君的身体就消失在了她的嘴里。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走出了家门。
八月四日下午六点三十分。
迎着太阳,泰造在柞树林的林间小路上走着。两旁的落叶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橙红色的光。油蝉那清澈的鸣叫声好像被吸进了黄昏的天空之中。
泰造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似乎是充满了眷恋之情。
“动物尸体损害罪?有没有这种罪名啊?”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种罪名。不管怎么说,一会儿自己怕是就要被关押起来了。
“咳,算啦,反正都有思想准备了……”
就算自己被警察拘留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女儿根本就不怎么联系了,岐阜农业大学的这项工作已经整整一年了,正好今天早上结束。也没有给那个研究室的人添什么麻烦。
泰造现在打算直接到警察局去。他觉得打电话是不行的。如果不是面对面坦白,自己怕是还会逃开。进入正题之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挂断电话的自己轻易就浮现出来。可是,如果拖下去,警方的调查就会向前进展。离自己的名字浮出水面就不远了。等到那个时候就晚了。所以必须尽早向警察坦白。把刚才对那个叫道夫的少年所说的一切告诉警察。
尽管如此。
——所婆婆也是您干的吗——
难道说,还死人了吗?难道说,有人杀了那个老太太,然后又折断了她的双腿,在嘴里塞进了香皂吗?怎么想都应该是模仿犯罪。什么人在泰造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模仿他损害小猫小狗尸体的方法,对那个老太太也做了同样的事。
“即使如此,责任还是在我……”
泰造向前看去,百叶箱还是放在平时的地方。再也没有必要检查它了。
“哦,这个必须要还回去啊。”
泰造把手伸进裤袋,摸出了那把锁的钥匙。
走到百叶箱旁边,泰造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这个好像小人国房屋一般的白色四角小箱子。
这样就行了吗?
那个疑问又袭上心头。
在自己犯下的罪行败露之前去警察局自首。听起来是正确的行为。可是,泰造这么做的目的却不过是为了自保。泰造想要对警察坦白的,说到底还是刚才对道夫所说的那些。
——对你说的一切,我也要对警察坦白。这就算是练习吧——
泰造对道夫这么说过。这是实话。把对自己心存怀疑,特意跑到自己家来的道夫让进屋里面对面坐着,也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泰造觉得,自己把故事对一个孩子说出来了之后,再面对警察时,就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就行了吗?
无论怎么冥思苦想都没有结论。
太阳愈发低垂了,油蝉鸣唱的柞树林渐渐暗下去。
泰造在裤袋里摆弄着钥匙,手指尖无意触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忘了把这个还给那孩子了……”
泰造把那个东西从裤袋里拿了出来。那是写着名字的小学生胸牌。那天,在s君家的门口,泰造被大吉又扑又咬的时候,道夫来帮忙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道夫走了之后,泰造捡了起来,想以后还给他,所以一直放在裤袋里。
泰造把胸牌凑近眼前,仔细读着上面的字。
“他叫摩耶道夫啊。”
摩耶,应该是释迦牟尼母亲的名字。
是摩耶生了佛。她是生出了佛的人。
“那孩子那么聪明,这个姓氏倒是很适合他。”
泰造轻轻地笑了笑。
转回身,朝家的方向返回林荫道的时候——
“太好啦,在这儿啊。”
泰造猛地抬起头。
“刚才到您家去了,您不在。我就想,可能您会在这儿吧。”
“你——”
道夫就站在林间小道的一旁。
“为什么,到这儿来找我……”
道夫嘴角挂着微笑,始终注视着泰造,他的右手拿着一只扎着口的白色塑料袋和一个似乎是装着什么东西的瓶子。那个下雨天在车站遇见道夫的时候他就拿着那个瓶子。因为夕阳西沉,所以看不清瓶子里是什么。
“老爷爷,您已经给警察局打过电话了?”
泰造摇了摇头。
“我现在想直接去警察局,不想打电话了。总觉得打电话容易动摇。”
“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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