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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机之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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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到周末,罗斯便前往萨福克探望自己的孩子,他们跟她母亲住在一起。彼时伦敦被纳粹大轰炸弄得人心惶惶,乡下则依然是一片安全的乐土。在其中一次探望时,在她住的第二夜,他们听到了从北海飞过来的德国轰炸机。好一个漫长的夜。他们全都聚到熄了灯的客厅里,孩子们睡在沙发上,她母亲虽然很累,但被飞机的声响吵得睡不着觉,坐在炉火边。整栋房子,以及房子四周的土地,一直都在不停地颤抖,罗斯想象着所有的小动物、野鼠、虫子,甚至猫头鹰和空中那些更轻盈的小鸟,都被这场来自天空的噪声大雪崩给笼罩住了——甚至连河里边的鱼都难以幸免,因为来自德国的飞机没完没了地从低空飞过,震得河水也不得平静。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像费伦那样思考。“我需要教你如何保护你自己。”他有一次说过。他一直在看她如何抛鱼钩。“就像一条鱼——如果它能看见你的钓鱼线落下——就会琢磨出这条线是从哪儿来的。它能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可此刻费伦并不在身边,在这个轰炸机之夜,只有她和母亲以及两个孩子待在白漆屋的黑暗中,只有面板发出一点微光的收音机在平静地诉说,说伦敦的某些地方——马里列本,也就是靠近路堤的那一片——已经成为了废墟。一颗炸弹落在了广播大楼附近。伤亡情况难以想象。母亲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只有两个孩子,蕾切尔和纳撒尼尔,她母亲和她自己,应该算是安全地栖身在这片响声震天的乡下,等待着英国广播公司告诉他们点儿什么,随便什么。她母亲脑袋耷拉着昏昏欲睡,却被更多的飞机陡然惊醒。之前她们说起过,说不知道费伦会在哪里,父亲会在哪里。两个人都在伦敦的某处。不过罗斯知道她母亲想要说的是什么。待飞机的声音安静下来后,她听到母亲说:“你丈夫在哪儿?”

她什么也没说。飞机遁入黑暗,向西飞去了。

“罗斯?我在问——”

“我不知道,上帝呀。他在海外,某个地方。”

“亚洲,对吧?”

“亚洲是一份事业,他们说。”

“你真不该这么早就结婚。读完大学后本来想干什么都可以的。你爱上的是那套制服。”

“跟你一样。我觉得他很棒。当时我不知道他在干的是什么。”

“很棒的男人往往也很要命。”

“费伦也是?”

“不,马什不是。”

“他的确很棒啊。”

“不过他还是马什。他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他是个另类,可以同时做,我觉得吧,一百份职业——茅屋匠、博物学家、古战场专家,谁知道他还是什么……”

又是一团重重的沉默从母亲那里袭来。罗斯终于沉不住气,起身向她走去,却在火光中发现她已经平静地睡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婚姻,她想。在一轮轮雷鸣般的飞机声过去后,她的两个孩子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副无助的样子。母亲那双苍白细腻的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从他们这儿往东北方向去是洛斯托夫特,往东南方向去是索思沃尔德。沿着整条海岸线,军队在海滩上埋设了地雷以防德军从陆地入侵。他们还征用了房屋、马厩和外围建筑。到了晚上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五百磅的炸弹和高爆炸药呼啸着落到人烟稀少的房屋和街道上,让夜晚亮如白昼。各家都睡在地下室里,把家具也搬到了那里。大多数孩子都从沿海地区被疏散走了。德国飞机在返航回欧洲大陆前会丢弃掉剩下的炸弹,于是在防空警报结束后,唯一可以证明这一地区还有人居住的那些居民大大咧咧地跑了出来,站到“剧院的前排座”仰望天空,观看那些飞机离去。

天快亮的时候,蕾切尔挣扎着醒来了。罗斯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外面宁静的田野中,一直走到河边。不管那些轰炸机走的什么路线,它们没有照着这条路线回来。水面平整,没有遭受任何破坏。她们手拉着手,在黑暗里沿河岸而行,然后坐下,等待天光亮起。那种感觉就好像所有东西都藏了起来。“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教会你保护你所爱的东西。”她脑子里还留着马什很久前跟她说过的话。早晨的空气越来越暖,她脱掉了毛衣。受过惊吓的河水中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她的膀胱中憋满了尿,但她保持着这种状态,令其成为祈祷的一个部分。如果她不蹲下,如果她不把尿尿掉,他们就会安全,在伦敦,在此地。她不知怎的想要参与其中,想要去控制正在她身边发生着的事,在这个没有安全可言的时代。

“一条隐藏在阴影中的鱼已经不再是一条鱼了,它只是周边环境的一个角落,就仿佛它拥有了另一种语言,就像有时候我们想要不为人所知那样。比如,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但你不知道我还是另外样子的一个人。明白吗?”

“不,不是很明白。”于是费伦又跟她解释了一遍。他很高兴她没有敷衍地跟他说“明白了”。

一小时后,罗斯和蕾切尔一起朝着隐隐现出轮廓的房子走去。她正努力想象着费伦拥有的其他的生活。有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只有当他怀里抱着某种生物,或是肩膀上蹲着个鹦鹉时,他才是更天真的那个自己。他告诉过她,他的鹦鹉会重复它所听到的一切,所以有它在旁边,他什么重要的话都不会说。

她明白了,她想要加入的正是这个无人知晓又不可言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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