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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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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养了儿女,就要让他们尽可能地吃得饱一些、穿得暖一些,让他们在生长的阶段里,能读一些书,并尽量不因为饥饿,影响他们的发育和成长,这是我的父辈在那个年月里的人生信念和活着的目的与目标。

当然,我大伯亦是如此。

大伯家做饭的那口大锅,大约是我们村里最大的饭锅了,锅口的直径约有一尺八。因为孩子多,煮饭时水都要添到锅口上。就这样,只要节气按部就班来到了,或者遇着别的喜事了,需要改善一下生活什么的,那口大锅也会显得小起来。因为节气或喜悦,那餐饭煮得一定不够吃。可所谓的改善生活,也就是做上一锅汤糊面——我家俗称为糊涂面——把粗粮玉米生渣子和手擀面条及青菜、盐油放到一块大锅煮。因为面条和青菜比往日放得多,明油也多一些,可能那大锅中,也许还放了几块肉或炸过油的猪肉油渣儿。

就这样,那饭好吃了,锅也显小了,孩子们都说没有吃饱肚子锅怎么见底了。这当儿,大伯多是坐在他家上房的门槛上,或是大门口的某块石头上。往常他都是要吃两碗、三碗才会饱,到了饭好时,他多半只吃一碗半碗就说饱了,不吃了。大伯要把那好吃的留给他的孩子们。

孩子们就终于在饥饥饱饱中,一个个地长大了,虽然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破衣服,每一个孩子读书都没有书包背,都是把课本夹在胳膊弯儿里。每一个,遇到雨天都没有胶鞋穿,又不能雨天穿布鞋,就只能光脚踩在泥水里。

有时候,脚落下去时泥泥水水,从那泥水中尖叫一声抬起时,却是鲜血淋淋的。红艳艳的血水从脚底板上冒出来,如从水管中炸了出来一样——光脚踩在泥水中的碎碗片、玻璃上是最常有的事。

还有,酷冬严寒的到来,冰天雪地封住了豫西的山山脉脉,天冷得连空气都成了冰青色,各家各户都猫在家里烤着火,大伯家里孩子多,一个火盆围不下,生两个火盆又太过奢侈和浪费,这时候,我大伯就躲在一边上,让他的子女们围着火盆取暖。

八个子女,也只能是轮流着你到火盆边上烤一会儿,他到火盆边上暖一会儿。

一年年的整个冬季,我每次见到大伯,他都是把双手袖在棉袄袖筒里,从来没有见过他戴手套,或者戴那种我家乡才有的用布和棉花做成的如袄袖一样替代手套的棉袖筒。从我记事起,十几年里,大伯的双手都是露在酷寒中,双手背上冻裂出的血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每一道都如婴孩儿哭唤时的口。然而我大伯,他还是该劳作了就用那双冻手去劳作,该到村后的坡地去给孩子们刨柴火了就去山坡刨柴火,或在门前树下伸出冻手去树上卸枯枝,用那枯树的干枝,让家里那个火盆大都燃着火,使他的孩子们能和别家的孩子样,熬下一个严寒的酷冬后,再熬下一个严寒的酷冬。

渐渐地,我大伯家的孩子们,也都个个变得面对生活和人生时,和我大伯一样地坚强和镇定。他们六个弟兄中,这一点让我记忆最深的,是排行老二的书成哥。书成个儿虽小,年年冬天手背都流血,可他却不太去和谁争着烤那火,又最勤去后山坡上拾柴火。家里饭不够吃了,他不说话,少抱怨,只是把空碗在灶房里往锅台或案上放时重重磕一下,就算表达了他对生活和那一口大锅的不满和积怨。我的书成哥,他为人刚正,性格坚拗而固执,言语不多,少有笑容,脸上的硬色和坚毅,总像一块石头一样凝固着。

有一次,记不得为了什么大伯要打他,让他跪在上房的正中央,一耳光一耳光地往他脸上打,一脚一脚地朝他身上踢,甚至连一个笤帚把儿都打断了,只是为了让他说一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他就是跪在那儿不说这句话,咬着唇,直着腰,梗着脖,直直地对视着我大伯。大伯是很少动手去打、去骂他的那些儿女的,可是那一次,他被激怒了,被激将到不征服这老二的执拗就无法维护一个父亲的尊严时,他就不能不连连暴打他的孩子了。

然而,在整整打了半顿饭的工夫里,我那个书成哥,脸肿了,嘴角挂着血,却硬是没有低下头,没有说上半句话,直到左右邻居听到暴打声都围到大伯家里去,直到大伯家的孩子们,为了让大伯不再暴打,都在我书成哥的左右一齐跪下来,都求着大伯停歇一会儿手,又劝书成哥说:“你就不能低头说句认错的话儿吗?”

那个书成哥,就开口说话了。

他扭头看看身边陪他跪下的弟弟妹妹们,又看看身后一片的邻居们,最后把目光落在我大伯的脸上和大伯手里拿的朝他脸上当耳光掴了无数下的一只鞋底,咬着牙说了一句既有时代色彩又让所有人都大为惊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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