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1/1)
大伯是在冬天烤火时,起身添加柴火不慎摔倒在火边猝死的。如果大伯那天不烤火,如果大伯那天记住自己是病人,添加柴火时再慢一些,如果大伯记住自己十年来,生活基本自理可终归还是个偏瘫的人,他就不会摔倒在火盆边,就不会因为这一摔,惊醒了死亡的记忆,而让他很快地离开人世,离开我的那些叔伯兄弟。
从大伯摔倒到送进医院里,这不到二里的路程,大伯没有走完就同死亡一道起程,从此地往他的彼地走去了。
他去了,子女们完全按照他的愿望安排了他的后事和葬事。请了两班乐技最好的响器班,买来的纸扎和社火,多得使他的灵棚前边摆不下,不得不摆在灵棚外的路两边。为了让他死后对子女们彻底地安心和放心,那次安葬,还把我的铁成弟,进行了“冥婚”的仪式,并一道把铁成弟弟和弟媳的骨棺随着大伯送进了祖坟里。
我是在大伯死后的第二天夜里赶回家里的。月光明亮,冬寒未尽,村头上宁静而空旷。大伯灵棚那儿的灯光,在静夜里照着人生的一些暗角。回家奔丧的那两晚,我睡在大伯身下的麦秸草里守着灵,待夜深人静时,我起床去大伯的头前换那将尽的燃香那一刻,我听见大伯给我说了如下几句话。
大伯说:“人生啊,活着就不要特别劳累你自己。”
大伯说:“北京离家远,城市也大得无边无际呢,你在那儿烦了闷了就多回老家走一走。别忘了我们是农民,别忘了你是这块黄土上的人。”
大伯说:“你年轻活着时,要好好和生活相处在一起;到你年老,疾病和孤独降临时,你一定要和死亡好好相处在一起。别忘了死亡其实每时每刻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也别每天都记住死亡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
在大伯死后的第三天,我们兄弟十几人和姐妹二十几个人,加上大大小小的晚辈和同族与亲戚,共有孝子一百二十几个人,组成浩浩荡荡的白色队伍,在民乐声中把我大伯热热闹闹送进了几里外山坡上的祖坟里。安葬了大伯后,望着同我父亲的坟墓并排在左的一堆新土,在所有的孝子都离开坟地后,我们弟兄在那新土的前边,点火烧了那一堆一片的花圈和纸扎,直到最后的火焰熄灭后,在能听到纸灰飞舞的寂静里,我对大伯说:“你好生静待在这儿,我们弟兄们会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有一天我们也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