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记忆(2/2)
可是今年,妻子没有了,这样的新年该怎样度过?他根本不认为香织能够做出和妻子一样的年节菜,嫁作他人妇的容子也已经指望不上。最终,还是得从商场或超市买现成的年节菜了。而且看样子,能够在家一起辞旧迎新的只有高伸、香织和达彦三个人。
高伸仔细一想,今年,妻子死了,女儿嫁了,五口之家竟一下子少了两个重要成员。当然,容子的离开是精神抖擞的,从岁末到年初,她将去浩平的老家仙台过新年。
如此一来,高伸只能和剩下的一儿一女三人一起辞旧岁迎新春了。
三人一起吃年夜饭该多么寂寥啊!而且,每年的正月初二,按照惯例,公司里的同事都要来家中做客,今年妻子没了,看来也只能取消了。此外,每年和妻子结伴参拜神社,今年该怎么办?高伸愈想愈无奈,总之,今年要过一个凄惶的新年了。
“是吗……”
高伸由此也了解到妻子离世后留下的巨大空白。
失去了妻子,已经不再是寂寞孤独那么简单,它甚至彻底动摇了高伸和孩子们的所有生活乐趣。孩子们对此也深有体会,香织已经开始不安地询问了:“就我们三个人过年吗?”
达彦也问过高伸:“正月怎么过?”他甚至提出,“我可不可以去滑雪呀?”高伸明白,达彦是想要借此逃离家中冷清寂寞的新年。
“干脆,请姐姐他们回来吧!”
香织说道。可是,容子已经出嫁,由不得高伸替她拿主意了。
高伸也好,孩子们也罢,都是头一回在如此忐忑不安和心神不宁的状态中迎接年关的到来。
在腊月严寒的空气中,日子随着日历牌一页页地翻过。
年关将近,转眼到了年三十,高伸借公司放假之际,来到墓园祭拜妻子。
午后时分,香织与达彦都在家中,高伸羞于启齿,独自走出了家门。据天气预报称,晨间气温下降明显,但是由于天气晴朗,从中午开始气温有所回升。
高伸把车停在寺院门前的银杏树下,步行迈进寺院大门。
临近新年,寺院内有些冷清,正殿门前似乎可以抽神签,红白两色的幕布叠放在一起。
高伸由旁边绕过去,从正殿后面进入墓园。
高伸此番祭拜没有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单纯地想在过年前再到坟前看一眼罢了。
从寺院的前院走到墓地,一路上高伸没有遇到任何人。冬日的阳光驻足在枯木之间。
高伸在净手处给水桶加满了水,把来墓地途中购买的冬菊放了进去。然后,沿着坟墓间泛白的小路缓缓前进。
高伸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请僧侣们诵经的打算,他只想独自一人信步而至,在墓碑旁坐下来,无拘无束地与妻子聊会儿天。虽然家中也有佛坛,可是妻子的骸骨是在坟墓里,所以他觉得妻子待在坟墓里一定会感到寂寞冷清。
走在墓园间的小路上,高伸的情绪有些亢奋。只要沿着小路一直前进,很快就可以与妻子相会了。此时此刻,他就是这样一种期盼的心情。
右手边是一大丛草珊瑚,绕过去,拐个弯,第二座就是妻子的坟墓。
高伸手提水桶,走到灌木丛边,看见不远处的坟墓旁站着一个人。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所以无法判断准确,看身形好像是一位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
现在,还有人来祭拜逝者吗?
高伸一时间停下了脚步,随后又缓缓地靠近。他发现那个黑衣男人就站在妻子的坟墓旁边。
也许是在祭拜紧邻的那座坟墓的主人吧。高伸暗自揣测,定睛细看,发现那人正冲着妻子的坟墓,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会是谁呢?”
正当高伸喃喃自语时,黑衣男子转过身来,高伸这才认出,此人正是野中医生。
竟然在妻子的墓前巧遇!不仅高伸大感意外,野中医生似乎也颇为吃惊。
“这,真是太感谢了!”
高伸忙低头行礼表示感谢,野中医生也点头还礼。
“今天开始放假了,所以来看看。”
“感谢您特意前来。”
墓前,供奉着野中医生带来的土耳其桔梗花。
“七七那天,我没能赶来……”
“您工作那么繁忙,真让我们过意不去!”
野中医生似乎是因为七七那天没到,今天特意补上的。
“我今天连孩子也没叫,自己单独过来的。”
“我打扰到您了吧?”
“没有,没有!”
高伸把自己带来的菊花和野中医生的花并排放好,抬头看着墓碑。
“失礼了!”
说完,高伸双手合十,野中医生和他并排而立,也垂下了头。
“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高伸觉得,自己和野中医生并排站在妻子的坟前,很是令人惊讶。
如果旁人看见会作何感想呢?如果容子、香织或浩平看见又会说什么呢?
“从您家到这里相当远吧?”
“不,没什么。”
野中医生家住千叶县的松户,单程路途也需要一个半小时。
“守灵夜,出殡日,您都来了,真是太感谢了!”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野中医生说到这儿,转头看着坟墓,又说,“就算我祭拜的次数再多,也不能被原谅……”
高伸听了这话,再次激发了他的冲动,他想要打听妻子昏迷的前因后果。
说实话,妻子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了。现在,就算得悉妻子昏迷的原因及经过也于事无补,妻子毕竟回不来了。妻子的事他早已看开,并彻底接受了。可是为何现在又要重新打探一遍呢?现在询问,就能保证不单单是旧事重提而已吗?
因为情形发生了变化,现在妻子已经不在人世。前不久,她还躺在病床上,有呼吸,有心跳,可如今她已经变成了一小撮骨灰,深埋于墓穴之中。
生死两重天,野中医生也许更容易实话实说了。
现在,高伸对野中医生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怨怼。不仅如此,对悄悄来到墓前祭拜的他,还抱有一丝感激,一份亲切。
“在这里问您这些问题也许很失礼,可是我还想再打听一次内子昏迷的事情。”
瞬时,野中医生满脸困惑,但是很快就缓和了表情,点头应允。
“可以,请便!”
墓地前方有一片竹林,挡住了阳光,竹影一直延展到他的肩膀。
高伸为了避开树荫,向后退了一步,回到太阳地里。
“内人的昏迷,果然是因为麻药上头所致吗?”
野中医生两手插在大衣口袋中,回答道:
“事后,我也找妇产科的大夫反复核实过,总之,这种看法是较为妥当的……”
“那么,是因为手术中移动了她的身体吗?”
“这点我也找妇产科的医生确认过了,由于麻醉效果不理想,他们调整了手术台,将她的腰部抬高了一些。”
在冬日的晴空下,野中医生态度沉稳,不慌不忙。
“那么,这就是原因所在吗?”
“没错,当时应该立即停止手术。”
“实际上,手术还在继续,对吗?”
“我回到手术室时,手术正进行到关键之处,他们正在摘除子宫……”
野中医生的说明与以往略有不同。第一点,是手术中妇产科医生究竟有没有调整过手术台的问题,以前他是用一种猜测的语气加以描述,而现在,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第二点变化是,他以前坚称,一发现异常,就及时采取了应急措施,可是,他现在承认当时手术还在照常进行。
“那么,应急措施是在手术后才进行的吗?”
“不是的,我立即确保了她的气管畅通,并且输了氧。可是如果手术暂停的话,操作起来会更顺手些……”
“手术不能停吗?”
“当时正是手术的关键时刻。如果暂停的话,就得从头再来,而且万一是恶性肿瘤就更麻烦了。”野中医生说到这儿,又嘟囔道,“不……这些都不是关键的原因。”
“那么,什么才是?”
“我不在手术室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我当时在场,就不会允许他们随意移动患者的身体。而且,就算出现异常,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仅此而已吗?”
“是的,仅此而已。”
问题还是出在这儿吗?高伸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还想再问您一句,可以吗?”
“请便……”
“您一开始曾经说过,是特殊体质的缘故。”
忽然,野中医生把手抬到额头上,仿佛是在遮挡阳光似的,他保持这种姿势回答道:
“当时,觉得挺像的。”
“但是,那是错误的吧?”
看来,这“特殊体质”之说只是临时搪塞之词。
高伸目视着妻子的坟墓,继续问道:
“一开始,麻醉挺顺利的吧?”
“当时,麻药推进腰椎以后,一切都挺顺利,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我继续向腰部以下打麻药,然后碰她,她也能回答说‘没有感觉’,所以我就以为没问题了,谁知道后来……”
“发生意外了?”
“迄今为止,我已经做过几百例了,都没出过问题,不,是我一直以为不会出问题。”
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野中医生的脸略显苍白。
“但是,出问题了,对吧?”
“是我自己造成的问题。”
据说,野中医生今年五十岁,如果他二十五岁开始行医的话,已经从业二十五年之久,可以称得上是麻醉方面的专家。这位专家似乎是想说,自己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为什么会这样……”
高伸继续追问,野中医生悠悠地感慨道:
“都是因为,我没有严格遵守啊!”
“没有遵守?”
“麻醉师不可以离开实施了麻醉术的患者。这是麻醉师最基本的常识。我把它给忘了。不,不是我忘记了。其实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由于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故,就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了。”
野中医生说到这儿,自嘲式地苦笑了一下。
“总而言之,习以为常就漫不经心了。”
说实话,高伸并不是百分百地信任野中医生。高伸早就意识到,医生全心全意地给妻子治疗,和蔼可亲地对待自己的女儿,其实背后隐藏着许多为他自己着想的成分,这一点,在他出现在守灵夜和葬礼上,甚至就连刚才在墓前巧遇的那个瞬间,高伸都强烈地感受到了。
但是,现在,他能毫无保留地坦白一切,高伸觉得没有必要再怀疑他了。只要是人,都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这也算是自然反应。
“说来有些夸张,这次的教训,多少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野中医生在冬日的阳光里缩成一团。
“老实说,迄今为止,我一直过分相信自己的专业技术,过分相信科学了。但是,这件事使我懂得,我这个人比我这医生的身份还要不可靠。”
两手插在口袋里的野中医生的影子慢慢超越近在眼前的泛白的小路,延伸至墓碑旁。冬天的日头短,看来太阳已经开始悄悄西斜了。
高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影子,反复回味医生刚才的这番话。
自己是靠不住的,没有遵守浅显易懂的道理,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惹出了大祸。
听了野中医生的一席话,高伸忽然觉得是在说自己,他垂下了眼帘。
那时,自己分明也犯了原本不可能会发生的失误。
四个月前,即将交付给阳光酒店的洗浴套装发生了混装错误,造成了巨大的危机。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及时发现,他们得以将损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如果当时发现晚了,哪怕只晚一天,都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而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失误,竟来源于他工作上的失误,他缺省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工作环节,忘记从头到尾确认说明书。
当然,人命关天的医学问题和微不足道的洗浴套装不能相提并论。一个只是洗发水和护发素的问题,另一个则是性命攸关的大问题,所以,更应该慎之又慎。
虽然它们的重要性天差地别,但是犯错的原因是惊人的相似。
幸运的是,高伸发现及时,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如果他是一名医生的话,也许同样要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遭到患者家属的围剿。
尽管医学是性命攸关的行当,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仔细想来,野中医生自言自语的那句“习以为常就漫不经心了……”真该令包括高伸在内的所有人警醒。
以为自己了如指掌、驾轻就熟就自信满满,往往会犯下低级错误。麻醉这种医学最前端的事故,往往不是技术性的失误,也不是机器缺陷造成的,而是疏忽大意这种人为因素酿成的。这种人祸太过残酷,它舍弃的不单单是一条健康的生命,还把整个家庭丢进了无边的苦海。越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越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越是让人扼腕叹息。
高伸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裹紧了大衣的领口,虽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慢慢升腾上来。
现在,听了野中医生毫无保留地讲述出前因后果,高伸在得到某种安慰的同时,又有一种不得要领的枉然。安慰是因为他能够接受野中医生所坦白的一切。枉然则是因为他感到委屈,一个细小的失误竟夺走了妻子的性命。
“科技再先进,这种事还是会上演啊!”
高伸感慨着,野中医生再次低头行礼致歉。
“我感到万分的抱歉……”
“不,我不是说您……”
高伸想说的不是单个医生的过失或责任的问题,而是想强调,无论科技如何进步,由于操作时都需要人来完成,既然有人的参与,就难保不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故。他想表达的正是这种苦闷和枉然的心情。
“也许,我也犯过类似的失误。”
“您别……”
“不,我说的是真心话。”
高伸现在并不想提自己工作中犯下的失误。尽管它们的诱因是那么相似,但毕竟是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如果硬要把两者相等同的话,也会显得对野中医生无礼。
高伸想调整一下情绪,从口袋中掏出香烟,递到野中医生面前。
“来一支吧……”
野中医生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声“谢谢”,拿起了一根。
高伸用打火机帮他点着了火,自己也叼起一根。
于是,两个人面朝坟墓站着,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天,冷起来了啊!”
“嗯……”
野中医生略微抬头看了看天。高伸则凝视着医生前额微秃的侧脸,心中细数与他打交道的次数。自己曾多少次紧盯着这张脸啊!
从最初得知妻子的病情横生枝节匆忙赶到医院时的忐忑不安,到渐渐地产生信赖,再到度过信任危机,如今高伸总是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对方。
突然,耳边传来凄厉的鸟鸣声,两只伯劳鸟收起双翼从天空中掠过,一眨眼就隐没于墓园尽头的竹林中。野中医生似乎是得到了提醒,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我该告辞了。”
两个人站在墓前已聊了二十多分钟。
“请允许我改天再来祭拜。”
“大老远的,真的不必了。”
“不算远了。从明年起,我就挪到这附近了。”
野中医生的家在千叶县,而上班的医院在目黑。
“您要搬家了吗?”
“不是的,我换了一家医院。就在前面户冢那个方向。”
“为什么……”
面对高伸的疑问,野中医生轻轻一笑,没作回答,高伸盯着他略显寂寥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心底冒出了一个疑间。
难道野中医生是因为对这次的医疗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才改换了工作地点吗?在这次事件当中,医院不仅支付了不菲的赔偿金,还承担了巨额的医药费,更是严重损毁了都内顶级医院的颜面。而这一切责任也许都要由野中医生一个人扛起吧……
“抱歉地问您一句,您换地方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我一直有打算,想换换地方。”
“可是,还是有关系的吧?”
在高伸的一再追问下,野中医生索性痛快地点头承认了:
“这样,挺好的。”
“那么,果然……”
此时此刻,高伸该说什么好呢?高伸认为,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医疗事故,引咎辞职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真的听说他被迫换了工作单位,高伸又觉得于心不忍。
高伸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能默默地伫立在原地。这时,野中医生把视线移向邦子的墓地。
“请允许我下次再来祭拜!”说完再次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了片刻之后,慢慢地回转身道,“那么,我先走一步……”
“我们还能再见吧?”
“等到新的医院一切就绪后,我会与您联系的。”
双方相互点头行礼,野中医生又欠身做了个辞行的动作,离开了邦子的墓地。
野中医生身穿黑色大衣的背影渐行渐远,从灌木丛前面穿过,消失在正殿的后方。
高伸独自一人留在原地,他重新回头凝视妻子的坟墓。
整座墓园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四周一片寂静,墓碑被阳光照射到的那一侧在闪闪发光。
高伸在坟墓外沿的石台上坐下来,开始与妻子拉家常。
“喂,野中医生来看你了。”
坟墓里的妻子,应该也看见刚才的这一幕了吧?
“医生全都坦白了,最后还道了歉。”
“……”
“你也听到了,对吧?把你害成这样的原因,那么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呀!就因为他离开了手术室一小会儿,就这么阴差阳错地……”
眼前的坟墓无声无息,可是高伸却仿佛看到了妻子的身影,她正看着自己。
“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还丢了性命……”
说到这儿,高伸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哽咽吞声。
“怎么可以出这种事呢?怎么可以这样夺人性命呢?你对我那么重要,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高伸双手抱住头,拼命地摇晃着身体,继续哭诉。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高伸并不是要向谁求解。他只是要倾诉,要呐喊而已。不知不觉中,他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跌落在地上。
“我该怎么办啊?!”
高伸此刻早已忘记自己是置身户外、是在妻子的墓前。他无视周边物体的存在,抛开所有的颜面尊严,放声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伸终于止住了哭泣,他像一个哭累了的小孩,慢慢地抬起头来。
开阔的墓园里万籁俱寂,没有一丝声响。透过干枯尖锐的树梢,可以看到日暮西山后的晴空一望无垠,漫无边际。
“我又说蠢话了……”高伸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慢慢站起身,他再次冲着墓碑喃喃地说道,“还跑到这种地方哭鼻子。”
他是第一次让妻子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不过,没关系!”
高伸再次深情凝望着妻子的坟墓,双手合十。
“请原谅我……”
他一想到妻子,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溜到嘴边。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会永远铭记!”
也许妻子听到了他的心声。在这一瞬间,黑色的墓石忽然被斜阳镀上了一层金黄色。高伸冲着妻子的坟墓低语:
“我要回去了。你会感到寂寞吧?放心,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明亮却无力的斜阳陡然向竹林前方的山阴里一沉,整座墓园迅速阴冷起来。
“晚安……”
高伸又念叨了一句,竖起大衣的衣领,一手拎着桶,沿着墓间小道,迈步向正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