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在他记忆里,露丝从未难看过。此时她未戴眼镜,身穿一袭莎丽,色彩炫目,赤着脚,跟过去一样,她把高跟鞋不知踢哪儿去了。露丝·雷,他咀嚼这个名字。自己缝制衣服。有外人的场合,从不戴双光眼镜……我不算外人。她如今还在读“每月一书”吗?她仍对那些无聊小说乐此不疲吗?她喜欢那些以普通而又怪异的中西部小城镇为背景的小说,主题是性罪恶,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是关于露丝·雷的另一个事实:她从未停止过对性爱的渴求。他记得有一年,不包括他在内,她和六十个男人上过床。这个纪录还没到达顶峰时,他就趁早抽身了。
此外,她一直以来都很欣赏他的音乐。露丝·雷偏好性感歌唱家、流行民谣,以及甜得发腻的弦乐。有阵子她在纽约的寓所里装了巨大的音响系统,时不时就去闭关,以方便三明治和毫无营养的冒牌冷冻黏滑饮料为生。她能连续四十八小时不停顿地听紫人弦乐的大碟,一张接一张。他向来憎恶这个乐队。
她的这些口味实在是把他给惊到了。因此,对于自己居然是她最爱的歌唱家之一这个事实,他一直感到耿耿。她这种畸形而混搭的音乐品位,他多年来都无法理解。
还记得她哪些事情呢?每天早上几汤勺黄油状维生素e。奇怪的是,这东西竟然对她产生了作用:每一汤勺都让她的性欲有所增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欲望。
他还记得她讨厌动物。这令他联想起凯西和她的猫多梅尼科。露丝和凯西绝对合不来,他心说,不过这又有何干呢?她们永远都不可能见面。
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端着酒杯,沿着吧台漫步到露丝·雷身边。他并不指望此刻她能认出自己来,虽然她曾一度觉得他魅力难挡……有些事是永远不会变的,在判断和抓住性爱机会这方面,无人能与露丝匹敌。
“嗨。”他打招呼。
露丝·雷抬起头端详他,眼神迷惑,多半是因为没戴眼镜。“嗨,”她用粗哑的波旁威士忌嗓音问道,“你是谁?”
杰森说:“我们几年前在纽约见过。我在《幽灵宝勒》里跑过龙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负责剧组的服装。”
“《幽灵宝勒》啊,”露丝·雷继续哑着嗓子说,“另一个时代里一帮同性恋海盗搞起来的剧。”她笑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的乳房被胸罩的钢圈托起来,暴露在外面,微微晃动。
“杰森·塔夫纳。”他回答。
“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哦,当然。”他说,“露丝·雷。”
“现在是露丝·戈门。”她哑声说,“坐吧。”她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空椅子了。“去那边的桌子吧。”她非常小心地从椅子上下来,往空桌子那边走去。杰森拉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往前走。过了一会儿,经过一小段艰难的导航,杰森总算和她安顿到了桌边,紧挨着坐在一起。
“你从头到脚都那么美——”他开始拍她马屁,但她粗暴地打断了他。
“我老了,”她哑声说,“我已经三十九了。”
“一点也不老,”杰森说,“我都四十二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眼神迷离地盯着手中的半杯马提尼,“你知道鲍勃是干什么的吗?鲍勃·戈门?他是个养狗的,专门养那种高大威猛、吠声震天、毛发很长、耀武扬威的品种。最后都成了冻肉,摞在冰箱里。”她忧郁地抿了口马提尼。忽然,她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转向他说道:“你看上去没有四十二,你看上去正当年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应该去拍电视,或者拍电影。”
杰森回答得谨慎:“我上过电视。一点点。”
“噢,对,《幽灵宝勒》之流。”她点点头,“唉,往事如烟,你我都算是失意之人。”
“说得好,我先喝一口。”真讽刺,他心想,自己竟真的有点陶醉了。他呷了口威士忌兑蜂蜜,那块黄油已经溶了。
“我肯定记得你。”露丝·雷说,“你是不是给我看过一张蓝图,太平洋某小岛上的一栋别墅,离澳大利亚有千里之遥,那人是你吗?”
“当然是我。”他撒谎。
“你好像还开着一辆劳斯飞船。”
“一点没错。”这倒是实话。
露丝·雷笑了。“你知道我在这儿做什么吗?你有没有一丁点线索?我在这儿是为了看见,为了遇上弗雷迪·脑积水。我爱上他了。”她低沉的笑声,让他想起过去的时光。“我一直在给他寄便条,上面写着‘我爱你’,他也用便条打发我,上面是打印 的话:‘我不想和你纠缠,我自己的事已经够麻烦了。’”她又笑了,干了杯中的酒。
“再来一杯?”杰森举杯。
“不了。”露丝·雷摇头,“我已经不那样喝酒了。有阵子——”她打住话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猜你大概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我真的不这么认为,瞧你的外表。”
“有阵子怎么了?”
露丝·雷摩挲手里的杯子。“我酗酒无度,从早上九点开始喝。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是让我变得更老。我看上去有五十岁。醉生梦死。你怕什么,什么就来找你。你一酗酒它就找上门来了。在我看来,酗酒是人生最大的敌人。你同意吗?”
“我不是很肯定。”杰森说,“我觉得人生中有比酗酒恶劣得多的敌人。”
“我猜是吧。比如强制劳动营。你知道吗,去年他们还打算把我送进去。我有阵子的确过得很衰,囊中羞涩——那时候还不认识鲍勃·戈门——我在一家储蓄贷款公司上班。有天我收到一笔存款,三四张五十美元的票子。”她沉默了一会,像在反省,“最后,我吞了这些钱,把存款单和信封都塞进了碎纸机。但末了他们还是抓住了我。这是诱捕,是一个圈套。”
“喔。”他说。
“不过——你看,我和老板的关系还不赖。条子想逮捕我,把我送进强制劳动营,乔治亚州那个。要是去了那儿,我铁定要被乡下人轮奸致死。还好他保护了我。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具体是怎么运作这件事的,反正最后我逃过了这一劫。我欠这个人很多,可之后再没见到过他。总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再见到那些真正爱你、帮助你的人,反倒总和陌生人纠缠不清。”
“你把我当陌生人吗?”杰森问道。他心里其实在想,我还记得一件事,露丝·雷,你总是住叫人咋舌的豪华公寓。不管你和谁结婚,都绝不会亏待自己。
露丝·雷看他的眼神带着责问。“没有。我把你当朋友。”
“谢谢。”他伸出手掌,将她干燥的手握在掌心,握了一秒钟,然后马上在最恰当的时刻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