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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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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戴夫知道祖母早年曾经在威尔士的一座大宅子当女仆。老人一定是她当时的雇主。

“我早就不介意这种事了。”老人说。他拍了拍艾瑟尔的手,然后又收了回去。“准确地说,在艾德礼当政期间,我的立场就已经变了。”

祖母笑了,显然她很喜欢和这位老头交谈。两人的言谈中有一种与爱恨无关的深意。如果不是上了岁数的老人的话,戴夫还以为他们在调情呢。

戴夫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艾瑟尔说:“这是我孙子戴夫·威廉姆斯。如果真的不介意的话,你也许可以握握他的手。戴夫,这是菲茨赫伯特伯爵。”

菲茨犹豫了一会儿,戴夫一度以为伯爵会拒绝和他握手。但伯爵似乎很快拿定了主意伸出手。戴夫和伯爵握了握手,道了声好。

艾瑟尔说:“菲茨,谢谢你。”话没说完,她就哽咽了。祖母没再多说什么,兀自走上了楼。戴夫礼貌地对老伯爵点点头,跟在祖母身后走上楼梯。

很快,祖母就进了厕所。

戴夫觉得两位老人之间一定有什么渊源。他决定问问母亲这件事。这时戴夫看见一个可能通向外面的通道,便把奶奶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戴夫穿过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放着许多垃圾桶的不规则形的内院里。这里不是进出要道,靠这边的楼上没有窗,还有些不易觉察的小角落,很适合谈情说爱。想到这一层,他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没看见杜杜,但他闻到了烟味。

他走过几个垃圾桶,往内院的角落里看。

和戴夫预料的一样,杜杜左手拿着烟站在内院里。不过加斯帕正和她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戴夫盯着他们。他俩的身体像是粘上了似的,正在富有激情地拥吻,杜杜的右手插在加斯帕的头发里,加斯帕的右手放在杜杜胸部。

“加斯帕·默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浑蛋。”戴夫骂了一句,回到了楼里。

在学校排演的话剧《哈姆雷特》里,伊维·威廉姆斯自荐扮演奥菲莉娅疯癫时候的裸体一幕。

只要一想到伊维演戏的情景,卡梅隆·杜瓦就觉得热得不太舒服。

卡梅隆爱着伊维,只是不喜欢她的政治观点。从保护动物到解除核燃料,伊维参加所有的反抗示威,不持相同观点的人在她看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傻瓜。但卡梅隆已经习惯了——他和大多数同龄人都合不来,和家人也形同陌路,他的父母都是无可救药的自由派,他的奶奶还曾是《布法罗无政府主义者报》的记者。

威廉姆斯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家人都是左派。彼得大街这个家唯一还算正常的只有寄宿在此的加斯帕·默里,他没有那么偏执,只是有点愤世嫉俗。伦敦是许多危险分子的巢穴,比卡梅隆的家乡旧金山还要遭。他迫不及待地盼望着父亲的派遣结束,早点回美国去。

让他舍不得的只有伊维。卡梅隆十五岁了,这是他的初恋。他没想谈恋爱: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但在学校的课桌前尝试要记住法语和拉丁语单词的时候,他却禁不住想起伊维在唱《星条旗永不落》时的样子。

伊维也喜欢他,对此他很确定。她知道他聪明,问了他许多问题:核电站的工作原理是什么?真有好莱坞这个地方吗?加利福尼亚的黑人待遇好不好?更让他高兴的是,卡梅隆说出答案的时候她总是听得很认真。她不大闲聊:和卡梅隆一样,她对聊天没兴趣。在卡梅隆的想象中,自己和伊维将是对集名望与智慧于一身的夫妇。

今年卡梅隆和杜杜将要去伊维和戴夫就读的学校。就卡梅隆所知,这所学校非常激进,学校里的老师都是些共产党人。伊维的疯狂角色所引发的论战瞬间席卷了校园。戴着格子围巾、留着长胡子的戏剧老师杰里米·法尔克纳支持这个主意,教导主任却没这么蠢,他立场鲜明地反对学生光着身子演戏。

对于这个自由主义导致堕落的实例,卡梅隆倒是乐见其成。

威廉姆斯家和杜瓦家一起去学校看演出。卡梅隆很讨厌莎士比亚,但他渴望看到伊维在舞台上的表演。她的表演似乎很容易被观众的情绪渲染,变得极富热情。艾瑟尔说,伊维很像她的曾外祖父,艾瑟尔的父亲,先驱的工会活动家、福音派传教士戴·威廉姆斯。作为戴的女儿,艾瑟尔曾经这样说过:“我父亲也有这种渴望荣光的眼神。”

卡梅隆认真地研读过《哈姆雷特》——为了得到好成绩,他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知道奥菲莉娅是个非常难演的角色。卡梅隆知道,伊维可以用粗俗的歌曲把这个原本非常悲惨的角色演得十分滑稽。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又如何能演好这个角色,把观众的兴头都调动起来呢?卡梅隆不想在伊维脸上看到失落的表情。但在脑海深处,卡梅隆总会浮现出伊维遇到耻辱性失败时用手臂抱住纤细肩膀的情景。

卡梅隆和父母以及妹妹杜杜一起走进了兼作体育馆的学校礼堂。这里不仅有股旧书味,还有股运动鞋散发出的汗臭。他们在威廉姆斯一家人身旁坐了下来。威廉姆斯一家都到了:工党下议院议员劳埃德·威廉姆斯、他的美国妻子黛西、外祖母艾瑟尔·莱克维兹,以及寄住在他们家的加斯帕·默里。伊维的弟弟戴夫没和他们在一起,中场休息时他在卖东西的铺子里当小工。

过去几个月中,卡梅隆好几次听说战争时父亲和母亲是在伦敦黛西举办的宴会中相识的。那一次,爸爸把妈妈送回了家:每当爸爸讲到这件事时,他的眼中总会出现一道奇异的光芒,这时妈妈总会狠狠地瞪他一眼。好像在说赶紧闭嘴,这时爸爸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卡梅隆和杜杜都很想知道爸爸送妈妈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在诺曼底跳伞以后,妈妈一度觉得再也见不着他了,但她还是断了和另一个男人的婚约。“你们的外婆很生气,”妈妈说,“她一直没原谅我。”

礼堂的椅子即便对于只有半小时的晨会来说也很不舒服。晚上的演出对卡梅隆必定如同炼狱一般。卡梅隆知道,《哈姆雷特》全长五个小时。伊维向他担保,他们排的是个缩略的版本。卡梅隆很想知道他们究竟缩略了多少。

他问坐在身边的加斯帕:“伊维演疯女人的角色时到底会穿什么啊?”

“我不知道,”加斯帕说,“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灯光熄灭,大幕拉起,舞台中央出现了埃尔西诺的城垛。

上色的背景是卡梅隆的杰作。伍迪是个摄影师,卡梅隆也许遗传了他的天赋,色彩感非常好。他对自己画的月亮非常满意,他画的月亮正好抵消了聚光灯的光线,使舞台上的哨兵分外逼真。

其他就没什么可期待的。卡梅隆看过的所有校园剧都令人失望,这部也不会例外。出演哈姆雷特的十七岁少年故作神秘,表演得却和木头一样。但伊维的表演却令人惊艳。

在第一幕中,奥菲莉娅出场不多,她只是默默地听居高临下的兄长和浮夸的父亲说话,只是在末段有几句劝说哥哥别太虚伪的简短对话。在第二幕告诉父亲哈姆雷特野蛮闯入她卧室的那一场,伊维却一下子爆发了。起初她疯疯癫癫,但而后她却平静下来,变得非常专注,当她在台上说到“他深沉、怨艾地长叹”时,观众们连大气都一口不敢出。当下一幕怒气当头的哈姆雷特斥责她不该加入女修道院时,伊维困惑受伤的表情让卡梅隆不禁想上台扇哈姆雷特几巴掌。杰里米·法尔克纳明智地在这时结束了上半场的演出,随之而来的掌声经久不息。

戴夫在中场休息时经营一个出售软饮料和糖果的小摊,他的十几个朋友尽心尽力地为他忙活着。卡梅隆大为感动: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投入工作的学生们。“你给他们兴奋药丸了吗?”他一边问一边拿起一瓶樱桃饮料。

“当然没有,”戴夫说,“他们每出售一件东西,我给他们百分之二十的佣金。”

卡梅隆希望伊维中场休息时下台和家人们聊天,但直到第二部分开幕铃响时伊维都没出现。他很失望,却又急切地想看到伊维接下来的表现。

表演到用下流的笑话在众人面前羞辱奥菲莉娅这段的时候,扮演哈姆雷特演员的技巧提高了一点。也许这是他的自然流露,卡梅隆不怀好意地心想。在哈姆雷特的羞辱面前,奥菲莉娅尴尬失落,最后几近狂乱。

真正震惊全场的还是她演奥菲莉娅精神错乱的那一幕。

上台的时候,伊维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只到大腿根部的薄睡衣,看上去像个疯人院的疯子。她不再可怜,而是攻击性十足,像个街上喝醉的妓女。伊维说:“面包师的女儿变成了一个夜猫子。”这句在卡梅隆看来没有特别意思的话在伊维口中却韵味十足,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卡梅隆听见妈妈小声对爸爸说:“不敢相信,这女孩才十五岁。”

演到“少年男子不知羞耻,一味无赖纠缠”这句台词的时候,扮演奥菲莉娅的伊维竟然作势要抓住国王在观众面前半遮半掩、微微翘起的男性生殖器。

很快氛围突然变了。跟垂死的父亲说话时,泪水突然从她的面颊淌下,高亢的话音刹那间变成窃窃的低语。在说到“他们把他放在冰冷的土地上,我却只有哭泣”这句台词时,伊维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孩子。

卡梅隆也想哭了。

接着她揉了揉眼睛,踉跄了几步,像个老女巫一样喋喋不休。“来吧,我的马车!”她疯狂地大喊。她把双手放在裙子的领口,把裙子从正面一撕两半。观众们看得气都不敢出了。“夫人们,再见了!”她一边朝观众大喊,一边任由身上的裙子掉在地上。一丝不挂地高喊了三声“晚安”后,伊维才跑下舞台。

接下来的部分乏善可陈。掘墓人非常无趣,剧末的刀光剑影刻意雕琢的成分又太过浓烈。卡梅隆的脑海里只有全裸的奥菲莉娅跑在舞台前方的那一幕,她那娇小的胸部前挺,赤褐色的毛发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伊维把一个疯了的姑娘表演得活灵活现。卡梅隆觉得在场的每个男人一定都这样想。没人会去管什么哈姆雷特。

谢场时,伊维赢得了最多的掌声。不过教导主任并没上台致以颂赞,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对通常都很业余的舞台表演表示感谢。

离开礼堂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伊维的家人。黛西表现得很勇敢,她一直在旁若无人地和其他家长说话。穿着深灰色西服的劳埃德什么话都没说,表情非常严肃。伊维的奶奶艾瑟尔·莱克维兹微笑着,她也许会有所保留,但不会过分抱怨。

卡梅隆的家人们反应不一。妈妈的嘴唇翘得老高,明显不赞成表演成这样。爸爸伍迪却忍俊不禁地笑着。杜杜则啧啧地赞叹个不停。

卡梅隆对戴夫说:“你姐姐表演得太棒了。”

“我却比较喜欢你那个妹妹。”戴夫坏笑着说。

“奥菲莉娅把哈姆雷特的戏全都抢没了。”

“伊维是个天才,”戴夫回答,“经常把爸妈惹得恼火。”

“为什么会这样?”

“爸妈觉得表演不算正经工作,想让我们都投身政界。”说着他揉了揉眼睛。

卡梅隆的父亲伍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也碰到过这种问题,”他说,“我父亲是美国参议员,我祖父也是。他们不明白我为何要当摄影师。在他们看来,拍照片不算是真正的工作。”伍迪在世界上也许仅次于《巴黎竞赛》杂志的《生活》杂志当摄影记者。

威廉姆斯家和杜瓦家都到了后台。没一会儿,伊维穿着运动衫和长裙端庄地从女生化妆室走了出来,显然在说“我才不是露阴癖呢,那是奥菲莉娅”。但她的表情里有股得胜的喜悦。无论人们对裸体演出会说些什么,没人会否认她的表演征服了观众。

劳埃德第一个说话了。这个当爸爸的说:“我只希望你别因为不雅暴露而被捕。”

“我本来没想要全裸,”伊维像接受赞美似的说,“这是临到场上再决定的。我甚至没想到睡衣会被撕开。”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卡梅隆心想。

杰里米·法尔克纳戴着他标志性的大学围巾过来了。他是学校里唯一让学生直呼其名的教师。“真是难以置信!”杰里米赞叹道,“一个里程碑似的时刻!”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卡梅隆想到,杰里米可能也爱上了伊维。

伊维说:“杰里,这是我的父母,劳埃德·威廉姆斯和黛西·威廉姆斯。”

法尔克纳一时间看上去很害怕,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威廉姆斯先生和夫人,你们必定比我还吃惊,”他巧妙地推卸了责任,“我想让你们知道,伊维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他和黛西握了握手,然后又和明显不怎么乐意的劳埃德握了手。

伊维对加斯帕说:“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庆功派对。”

劳埃德皱起眉。“庆功派对?就为这个?”显然他觉得没什么功好庆的。

黛西碰了碰他的胳膊,“没事,让他们闹上一闹吧。”她说。

劳埃德耸了耸肩。

杰里米爽快地说:“给你们一个小时,明天上午还要上课呢!”

加斯帕说:“我比你们都大,我去不太合适吧。”

伊维不高兴地说:“一年前你还不过是个中学生呢,跟我一起去嘛!”

卡梅隆搞不清伊维为什么硬要加斯帕去。他的年龄比他们要大上许多。他已经上大学了:不适合参加中学生的派对。

加斯帕同意了:“一会儿见。”

黛西说:“务必在十一点以前回来。”

伊维的父母离开了。卡梅隆对伊维说:“老天,竟然被你混过去了,没人因为舞台上的表演而指责你。”

伊维莞尔一笑:“我早就猜到了。”

大伙用咖啡和蛋糕庆功。卡梅隆希望杜杜能过来渲染气氛,但她没有参与演出,所以和戴夫一样早早回家了。

伊维是庆功会上的焦点。连扮演哈姆雷特的男孩都承认她是整出剧的明星。杰里米·法尔克纳唠叨个不停地谈论着裸体如何表现出了奥菲莉娅的脆弱一面。他的赞扬让伊维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很快伊维就显得有些飘飘然了。

卡梅隆旁观着众人对伊维的赞颂。他一点也不急:无论你们再怎么称赞,和她一起回家的还是他卡梅隆啊!

十点半,庆功会散了。“很高兴爸爸能常驻在伦敦,”当他们在曲折的小街上步行的时候卡梅隆说,“我不想离开旧金山,但这里真的很棒。”

“那就好。”伊维无动于衷地说。

“最高兴的是认识了你。”

“你真好心,谢谢你。”

“我的人生因你而改变。”

“不会的。”

卡梅隆设想的不是这样。他和伊维独自走在没有人的街上,紧挨在一起走过大片的黑暗和零星的街灯,相互间轻声地说着话,可两人之间却没有一点亲近感。他们更像是在闲聊。但他不打算放弃。“我想和你做亲密的朋友。”他说。

“我们已经是亲密的朋友了。”伊维有点不耐烦地说。

到了彼得大街的时候,卡梅隆仍旧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走到门前他停下了。伊维却继续朝前走。于是他拽了把伊维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伊维,”卡梅隆说,“我爱上你了。”

“卡梅隆,别荒唐了。”

卡梅隆像是被扇了个耳光一样难受。

伊维想继续往前走。卡梅隆却不顾是否会伤害到伊维,紧抓着伊维的胳膊不放。“荒唐?”他的声音颤抖,显然有几分尴尬。平静下心情以后,他又问了一遍,“这怎么叫荒唐呢?”

“你什么都不知道。”伊维用夸张的口吻说。

这句话给了卡梅隆毁灭性的打击。卡梅隆以无所不知自居,他原以为伊维很喜欢他的这个优点。“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问。

伊维用力把胳膊从卡梅隆的手中拽了出来。“你这个傻瓜,我正在和加斯帕恋爱呢。”说完,她便走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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