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之夏07(2/2)
即将忘却的凉子容颜浮现脑海。
不是姑获鸟,也不是那时的少女。
而是凉子的脸。
我似乎有点理解京极堂想说的话了。
“或许,真的如你所说的吧。没错,我总是犹豫着是否该回到日常生活。我知道的。但很遗憾,我没办法过得像你那么达观。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听我这么说,京极堂暂时沉默不语。
我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看着路上往来的人群。
“不知她最后说了什么。”
有点在意。
临死之际,她是凉子还是“京子”?
抑或是——
“最后的是凉子女士,她说了感谢你的话。”
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京极堂说。
“凉子小姐……为什么会来找榎木津呢?”
“或许是想告密吧。凉子女士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她的身体知道。同时凉子女士的意识是凉子的状态时,‘京子’与‘母亲’也非陷入沉眠,只是没出现于意识的舞台上罢了。同样的,进行犯罪时凉子女士也非沉睡着。所以是下级的自我去告上级的密。”
“但是我……什么也没办到。”
“对她而言你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意义,这次的事件没有你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你那时不在榎木津的事务所里,凉子女士多半会取消委托吧。”
“为什么?”
“因为她的眼睛与脑还记得你,记得十二年前去帮助她的你。因为有你在,她才会委托那样的侦探调查,也因此榎木津才会看到她回忆中的年轻时代的关口巽。”
对了,我也记得。
我其实早知道那时的少女就是凉子。
所以,才会那么做吧。
“每天在担心之中等待着总有一天到来的破灭结局,难道不比死更痛苦吗?不管是什么结局,把她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是你。所以她才会想向你道谢,她最后说的是谢谢。”
京极堂说完笑了。
觉得有点悲伤。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我们没跟这事件扯上关系,或许破灭的结局并不会到来也说不定啊。”
眼前的这个人也说过,以错误方式介入会产生悲剧。
“不可能的,就算梗子能在藤牧的尸体旁永远怀着不会诞生的孩子,同时凉子也能以姊姊身份永远守护着她,并以母亲身份对她进行永远不会终结的拷问——或许在某种意义下这是幸福也说不定,但是时间并不会停下脚步。肉体会不断累积现实的记忆,迟早,结局都会来临。问题是以什么形式,何时到来而已。她或许在期待着能在最后的最后不再受现实摆布,以自己的意志来演出结局。你已经以你的方式尽到你介入的责任了。”
——请您救我。
果然是你啊,凉子小姐。
我放弃找书来看,回到客厅。
昨天以前还没挂上的风铃,现在又挂回原来位置了。天气这么热,今天却连一声也没响过。
还想、还想再维持现在的状态一会儿。
我打起盹来。
醒来时发现京极堂坐在桌子对面。
“喂,京极堂,凉子小姐那时……从姑获鸟变成产女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过了,姑获鸟跟产女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凉子女士、梗子女士,还是事务长……连藤牧也是产女。”
京极堂说。
叮的一声,风铃响了。
“好热啊,完全是夏天了。”
我浑身是汗。
京极堂摆出常见的那副生气表情。
“废话,产女只会在夏天出现嘛。”
他说。
“好一个姑获鸟的……夏天。”
“对了,刚刚千鹤子打电话来说她已经回来了。一听我说你在这里,就说回来时要顺便邀雪绘过来。她说带了一堆点心、西瓜之类的礼物要送人。天气这么热,你又跟小孩一样,最喜欢吃这些点心、西瓜之类的东西,岂不刚好?”
京极堂心情很愉快地说。
我连忙起身。
“不,我这就要走了。”
“要走?你想去哪?雪绘要来这里,让她跟要回家的丈夫错身而过岂不很怪?”
还不行,还不想见到她。
还不想回到日常生活。
就算那是连续的,我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继续停留在非日常里。
但,其实我也在心中抱持着小小期待,期待我的朋友会挽留我。
但是并没有。
我匆匆忙忙为这几天让我住下一事向他道谢,尴尬地退场。
晕眩坡上飘着缕缕热气。
坡道上连一棵树木之类的遮蔽物也没有,只见整排的白褐色油土墙连绵不绝。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这两道不亲切的油土墙另一头是坟场,所以现在里面是坟场。
受到大热天的暑气所侵袭,我来到坡道十分之七处感到轻微的晕眩。
差点摇摇晃晃地向前倒下,眼睛看着前方,见到熟悉花样的和服裙摆,缓缓抬起视线。
妻子站在我的面前。
妻子伸手扶起我,说:
“辛苦了。”
站在妻子斜后方的是京极堂夫人。
我忽然觉得非常怀念。
“这里很危险呢。你看,这条坡道上什么也没有,所以一瞬看来像是笔直的下坡。但实际上有时左倾有时右倾,恰好在这一带反变成上坡。但是作为惟一路标的墙却又笔直朝下延伸,道路狭小所以行人总会是看着墙上的瓦片走路,结果就像晕船一样,走到这里恰好会开始头晕呢。”
中禅寺千鹤子说完对我点了个头,露出清爽的微笑。
唉,听了理由之后原来也没什么奥秘,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嘛。
妻子也笑了。
凉子在这儿的话也会笑吧。
回头站在坡道上的京极堂也在笑。什么,他不也一样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这样,我跟在女士们身后,下定决心慢慢回到温暖的日常。但这并非与凉子的诀别,我将和凉子一起回到襁褓般温暖的日常。
抬头一看,头上是万里无云的开阔晴空,梅雨季节已经完全过去了。
而我,在坡上约十分之七处大大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