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他们带她去墓地
乘坐一辆老旧的大凯迪拉克
他们带她去墓地
可是不再把她带回来
——一首老歌
“恕我冒昧,我自己也点了菜,让他们一起送到你的座位上。”在杰克的鳄鱼酒吧洗手间里洗手时,星期三先生说,“毕竟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我可不这么想。”影子说。他用纸巾擦干手,把纸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你需要一份工作,”星期三说,“人们不会雇有前科的人。你们这种人会让大家感觉不舒服的。”
“我有份工作等着我,很不错的工作。”
“在筋肉健身房的工作?”
“差不多吧。”影子说。
“你不会得到那份工作了。罗比&12539;伯顿死了。他不在了,筋肉健身房也就不在了。”
“你是个骗子。”
“当然,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骗子,是你见过的最出色的。不过,恐怕这次我可没对你说谎。”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报纸,递给影子,“在第七版上。先回酒吧里面,你可以坐下来看报纸。”
影子推开门,走回酒吧。室内烟雾缭绕,空气带着蓝色调,“迪西杯子”乐队正在自动点唱机里唱着《哎呦哎呦》。影子轻轻地笑了,这是一首很老的儿歌。
酒保指指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桌上一侧摆着一碗墨西哥辣肉汤和一个汉堡包,另一侧有一块半熟的牛排,中间放着一碗炸薯条。
“看我的国王穿着一身红,
“哎呦哎呦穿了一整天,
“我赌五美元他要处死你,
“咿呀咿呀欧。”
影子在桌边坐下,把报纸放在一旁。“我今天早晨刚出狱,”他说,“这是我恢复自由后的第一顿正式晚饭。等我吃完再看你说的第七版新闻,你不介意吧?”
“绝对不介意。”
影子吃着汉堡包,味道比监狱里的好多了。墨西哥辣肉汤的味道还好,但吃了几口之后,他就认为这绝对不是本州最好吃的。
劳拉做墨西哥辣肉汤最拿手了。她用的是瘦肉、黑腰豆、切成小丁的胡萝卜,大约一瓶黑啤酒,还有切成薄片的新鲜辣椒。她会先把肉汤煮上一阵,然后才加入红酒、柠檬汁和一撮新鲜莳萝,最后装盘时再撒上辣椒粉。影子不止一次要求她演示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仔细观察她的每一步骤,从切洋葱片到把洋葱撒进倒了橄榄油的锅里。他甚至还写下烹饪的步骤,详细记录下每一种食材的分量。有一个周末,劳拉出城办事的时候,他还亲手做过一次墨西哥辣肉汤,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当然可以吃,他吃完了,但没有劳拉做的美味。
报纸第七版的头条报道就是他妻子的死亡事故,这是影子第一次看到报道。感觉很怪异,仿佛他看的是关于别人的报道。劳拉&12539;莫恩 [4] ,文章里提到她二十七岁,还有罗比&12539;伯顿,三十九岁。他们乘坐罗比的车子行驶在州际公路上,突然转向,冲进一辆三十二轮重型大卡车的车道。重型卡车试图转换车道避开他们,结果侧面撞上他们的车子。卡车把罗比的车子撞得一路翻滚,直冲下公路,直到狠狠地撞上一块路标才停下来。
救援人员几分钟后就赶到了现场,将罗比和劳拉从车身残骸内救了出来。可惜两人还没被送到医院就已经死亡。
影子重新折好报纸,从桌面上推回给星期三。而星期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块血淋淋的牛排,生得简直就像没有煎过一样。
“给你,拿回去。”影子说。
开车的是罗比。尽管报纸上没提到,但他当时一定喝得醉醺醺的。影子发觉自己正在想象劳拉当时惊恐的表情,她意识到罗比已经醉得无法开车了。事故的场景在他脑中缓缓展开,他根本无法阻止:劳拉冲着罗比大叫,叫他在路边停下车。接着汽车猛地撞上卡车,方向盘失去控制&8943;&8943;
&8943;&8943;汽车停在路旁,破碎的玻璃撒满地面,在车灯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的冰块或钻石。鲜血流淌在路面上,如红宝石般夺目。两具尸体——已死亡,或即将死亡——正被人从车身残骸里拖出来,或者被整齐地摆放在路边。
“怎么样?”星期三问。他已经像饿死鬼一样,一片片地吞完整块牛排。现在正用叉子叉着炸薯条,大口咀嚼着。
“你说得对,”影子承认说,“我没有工作了。”
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背面朝上。他把硬币往高处一抛,硬币离手时手指一弹,让它晃了一下,乍看起来好像在旋转。他接住硬币,倒扣在手背上。
“猜。”影子说。
“为什么?”星期三问。
“我不想为运气比我差的人工作,猜猜哪面朝上。”
“正面。”星期三说。
“抱歉猜错了。”影子看都懒得看一眼,就露出硬币,“是背面。我抛硬币时作弊了。”
“作弊的赌局反而更容易输。”星期三冲着影子晃晃手指,“好好再看一眼硬币吧。”
影子低头看了一眼,居然真是正面。
“抛的时候,我肯定失手了。”他有些迷惑。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星期三微笑着说,“我可是超级幸运的家伙。”他抬起头。“哦,看来也未必。疯子斯维尼,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吗?”
“金馥力娇酒加可乐,不加冰。”影子背后有个声音说。
“我去告诉酒保。”星期三说着站起来,挤开人群向吧台走去。
“怎么不问问我想喝什么?”影子叫住他。
“我知道你该喝什么。”星期三说着挤到吧台前。点唱机里的佩茜&12539;克莱恩又开始唱那首《午夜漫步》。
点金馥力娇酒加可乐的家伙在影子身边坐下,他留着短短的姜黄色络腮胡子,穿一件粗斜纹棉布夹克衫,上面缀着亮闪闪的补丁,夹克衫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一行字:
如果不能吃它、不能喝它、不能抽它、不能吸它,那就干死它!
他还戴着一顶棒球帽,上面也印了一行字:
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是另一个男子的妻子&8943;&8943;我母亲!
他用肮脏的拇指指甲揭开一盒软包装的好彩香烟,抽出一支烟,还递给影子一根。影子几乎下意识就要接过来——他不抽烟,但在监狱里,香烟是绝佳的交易品——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狱了。香烟,可以随时随地想买就买。他摇头拒绝。
“这么说,你给我们那位工作了?”留络腮胡子的男人问他。影子感觉他没喝醉,但是神志并不十分清醒。
“差不多吧。”影子说。
络腮胡子点起香烟。“我是爱尔兰矮妖 [5] 。”他说。
影子没有笑。“真的?”他问,“那你应该喝爱尔兰健力士黑啤吧?”
“这是刻板印象。你得学会跳出框框思考问题。”络腮胡子说,“爱尔兰有的可不仅仅是健力士黑啤。”
“你说话没有爱尔兰口音。”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你的家族是来自爱尔兰?”
“我告诉过你,我是爱尔兰矮妖。我们可不是从该死的莫斯科来的。”
“我猜也不是。”
星期三回来了,爪子一样的大手轻轻松松地拿着三杯酒。“金馥力娇酒加可乐是你的,疯子斯维尼,我的是杰克&12539;丹尼威士忌。这一杯是给你的,影子。”
“这是什么酒?”
“尝尝看。”
酒是暗金黄色。影子呷了一小口,舌尖尝到一种奇怪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可以分辨出里面的酒精味,还有某种古怪的混合味道。这味道让他想起监狱里的私酿酒,那是在垃圾袋里,用腐烂的水果、面包、糖和水酿的酒。但这杯酒口感更顺滑更甜,味道怪异。
“好吧,”影子说,“我尝过了,这酒叫什么名字?”
“蜜酒。”星期三说,“用蜂蜜酿的酒。是英雄们喝的酒,也是众神喝的酒。”
影子又呷了一小口。是的,他觉得能分辨出蜂蜜的味道,但那只是其中一种味道。“尝起来有点像腌醋汁。”他说,“酸甜醋汁酒。”
“味道像喝醉的糖尿病人的尿。”星期三赞同地说,“我痛恨这玩意儿。”
“那你为什么让我喝?”影子冷静地问。
星期三不对称的双眼凝视着影子。影子觉得其中一只眼睛是玻璃假眼,但分辨不出到底是哪只。“我拿蜜酒给你喝,因为这是传统。现在,我们必须保留所有的传统。这杯酒可以见证我们的契约。”
“我们还没有订立契约呢。”
“我们当然订立了。从现在开始你为我工作。你负责保护我、辅助我。你负责开车送我去不同的地方。你有时还要负责打探情报,去某些地方替我查清问题。你负责跑腿。在紧急情况下,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你负责揍那些该揍的人。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我死了,你负责为我守灵。作为回报,我保证充分满足你的所有需要。”
“他在忽悠你。”疯子斯维尼突然说,摩挲着他的络腮胡子,“他是骗子。”
“该死的,我当然是骗子了。”星期三说,“所以,我才需要有人来保护我,维护我的利益。”
点唱机里的歌结束了,在那一刻,酒吧里安静下来,所有谈话都暂时中止。
“有人告诉过我,只有在整点二十分或者差二十分整点的时候,所有人才会一起闭上嘴巴。”影子说。
斯维尼指指吧台上方挂在一大堆鳄鱼脑袋中间的时钟。时间恰好是十一点二十分。
“看到了吧,”影子说,“见鬼,真想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我知道为什么。”星期三说。
“你准备和我们分享这个秘密?”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或许不会。喝光你的蜜酒。”
影子一口喝干剩下的蜜酒。“加点冰块就好了。”他抱怨说。
“加了也一样,”星期三说,“这玩意儿难喝得要命。”
“没错。”疯子斯维尼赞同地说,“抱歉我离开一会儿,绅士们。尿憋得慌,急需方便一下。”他站起来匆匆走开,个子居然高得惊人,影子觉得他至少有七英尺高。
一个女侍应擦干他们的桌子,拿走空酒杯。她清干净疯子斯维尼的烟灰缸,问他们要不要继续点酒。星期三叫她给每人再上一轮同样的酒,只是这次影子的蜜酒要加冰。“总而言之,”星期三说,“要是你为我工作的话,我要你做的就是这些。当然,你会为我工作的。”
“我知道你要什么了,”影子说,“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能让我知道我就太高兴了。”
女侍应拿来他们的酒。影子喝一口加冰的蜜酒。冰块没多大作用,只是加重了酒的酸味,喝下去之后,酸味在嘴巴里徘徊的时间更长了。影子安慰自己,不管怎样,至少酒精味不重。他不想喝醉,至少现在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影子说,“过去的三年,本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但突然之间变得截然不同,变成了最糟糕的三年。现在我还有几件事必须处理。我想赶回家参加劳拉的葬礼,想对她说一声再见。完事之后,如果你还需要我的话,我希望刚开始的薪水是每周五百美元。”这个数字是他暗中试探、随口开价的,但星期三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如果合作愉快的话,六个月后,我希望薪水涨到每周一千美元。”
他停下来。这是他这几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你说你可能需要我揍某些人,没问题,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就伤害他们。但我绝对不会为了好玩或为了利益而伤害别人。我不想再回监狱了,一次已经足够了。”
“你不会的。”星期三保证说。
“对,不会的。”影子说着,一口饮尽剩下的蜜酒。他头脑深处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是蜜酒的力量让他口若悬河起来。话语从他口中滔滔不绝地涌出来,就如同从夏日坏掉的消防栓里滔滔不绝地往外喷水一样。他想努力控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我不喜欢你,星期三先生,不管你真名到底叫什么。我们不是朋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溜下那架飞机而没有被我发现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踪我来到这里的。不过我被你打动了,你挺厉害的。反正我现在闲得无事可做。我告诉你,我替你把事情办完,就会离开。如果你把我惹火了,我也会离开。在那之前,我会为你工作。”
星期三咧嘴笑起来。影子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星期三的笑容里不含任何笑意、任何快乐和喜悦的情绪,仿佛是生硬地跟着教科书学会的笑。
“很好,”他说,“我们终于签订了契约,双方一致表示同意。”
“随便你怎么说吧。”影子说。在酒吧另一端,疯子斯维尼正往自动点唱机里塞硬币。星期三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向他伸出手。影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也在掌心吐了一口。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星期三突然加大手劲,影子也用力握回去。几秒之后,他的手开始生痛。星期三多握了大约半分钟,才松开手。
“很好,很好。非常好。”他微笑着说。在某个短暂的一瞬间,影子觉得他的笑容里浮现出一抹真正的笑意,蕴含着真实的喜悦。“最后再喝一杯该死的臭烘烘的蜜酒,敲定我们的协议,然后就完事了。”
“我也再来一杯金馥力娇酒加可乐。”疯子斯维尼蹒跚着从点唱机那边走回来,插嘴说。
点唱机开始播放“地下丝绒”乐队的《谁爱太阳》。在点唱机里居然能找到这么一首摇滚歌曲,影子觉得真他妈的怪。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话说回来,整晚发生的事,都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
影子从桌上拿起他刚才抛着玩的那枚二十五美分硬币,手指愉快地感受着新铸造的硬币上花的触感。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硬币,然后将硬币放在左手手心,动作轻柔流畅,但实际上硬币还藏在右手指间。他左手握拳,握住并不存在的那枚硬币。右手食指和拇指又拿起一枚硬币,假装将硬币塞进握紧的左手中,但其实让原先就藏在右手指间的硬币也落进右掌内。两枚硬币相撞的叮当声,让人错以为硬币都在左拳内,其实它们都乖乖待在他右手里。
“硬币戏法?”疯子斯维尼问,扬起下巴,脏兮兮的胡子竖了起来。“喂,要玩硬币戏法的话,看我露一手。”
他拿起桌上之前装蜜酒的玻璃杯,把里面剩下的冰块倒进烟灰缸。一抬手,凭空抓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大硬币。他把金币丢到玻璃杯,从空中又抓出一枚金币,丢进杯子。两枚金币撞在一起,叮当作响。他从墙上蜡烛的火苗中取出一枚金币,从自己的胡子里掏出一枚金币,从影子空着的左手中拿出一枚金币,一枚枚地都丢进杯子里。他把手扣在杯子上面,用力一吹,更多的金币从他手中掉落到杯子里。他把杯子里湿漉漉的金币全部倒进夹克口袋,用力一拍,再打开——不出所料,金币全消失不见了!
“瞧见没有?”他说,“这是为你准备的硬币戏法。”
影子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即兴表演,他一歪脑袋。“我们得好好聊聊,”他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变的。”
“用华丽风格变出来的。”疯子斯维尼神秘兮兮地说,一副怀揣着特大秘密的表情,“这就是我变的戏法。”他无声地笑起来,身体前后晃悠着,咧开牙齿稀稀拉拉的嘴巴。
“是,确实变得漂亮,”影子说,“你得教教我。我看过所有传授凭空变金币魔术的手法,你肯定是把硬币藏在拿杯子的手里,右手不停地变出硬币、变走硬币的同时,左手负责把硬币丢进杯子里。”
“这样听上去可够忙活的。”疯子斯维尼说,“直接把金币从空气中取出来会更简单一点。”他端起喝了一半的金馥力娇酒加可乐,看了一眼,然后放回桌子上。
星期三看着他们两人,他似乎刚刚发现全新的、从未预想过的新生命形式。他开口说道:“这是你的蜜酒,影子。我还是喝我的杰克&12539;丹尼威士忌,至于这位爱吃白食占人便宜的爱尔兰人&8943;&8943;”
“我要一瓶啤酒,最好是黑啤。”斯维尼说,“吃白食的?”他举起喝剩的酒,向星期三祝酒。“愿风暴早日离去,愿我们安然无恙。”说完,他喝干酒,放下杯子。
“祝酒词不错,”星期三说,“可惜不会应验。”
另一杯蜜酒摆在影子面前。
“我非喝这玩意儿不可吗?”影子无精打采地问。
“恐怕是这样。这是订立契约的仪式。连喝三杯才有效。”
“真该死。”影子说着,一连两大口灌下蜜酒。蜜汁腌醋的味道弥漫在他嘴巴里,久久不散。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星期三先生说。
“那么,”斯维尼说,“你想知道那个戏法是怎么变的吗?”
“当然。”影子说,“你把硬币藏在袖子里,对吗?”
“根本不在我的袖子里。”疯子斯维尼说,他得意地咯咯笑着,又蹦又跳,就好像他是一座长着胡子、喝醉的、瘦高的人形火山,正准备因为自己的绝顶聪明而洋洋得意地喷发,“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戏法了。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影子摇摇头。“我弃权。”
“嘿,这里有好玩的事情,”疯子斯维尼突然冲着整个酒吧吆喝起来,“老家伙星期三给他自个儿找了个保镖,可那家伙是个懦夫,连举起拳头都不敢。”
“我不会和你打架的。”影子坚定地说。
疯子斯维尼摇摇晃晃,不停冒汗,躁动不安地拨弄着棒球帽的帽檐。他从空中变出一枚硬币,把它放在桌子上。“别怀疑,这是真金的。”疯子斯维尼说,“不管你是输是赢——你肯定会输——只要你和我打上一场,这枚金币就归你了。像你这样的大家伙,谁会想到你居然是他妈的一个懦夫?”
“他已经说过不会和你打。”星期三说,“走开,疯子斯维尼,拿着你的啤酒走开,让我们安静一会儿。”
疯子斯维尼走近一步,凑到星期三身边。“你管我叫吃白食的,是吗?你这注定该死的老怪物,你这冷血的混蛋,没心没肺吊在树上的老家伙。”愤怒让他的脸变成了暗红色。
星期三伸出手挡住他,平静地说:“你太愚蠢了,斯维尼。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居然说这些话。”
斯维尼瞪着他,然后用喝醉之后的低沉语调说:“你雇了一个懦夫,如果我伤害你,他会怎么做?你说呢?”
星期三转向影子。“我受够了。”他说,“摆平他。”
影子站起来,仰头凝视疯子斯维尼的脸。他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多高。“你在打扰我们,”他说,“你喝醉了,我想你应该回家去了。”
疯子斯维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看看,”他说,“你就像一条只会乱叫的狗,现在终于决定动手了。嘿,各位!”他冲着整个酒吧叫嚷,“我要给他来点教训了。看着!”他重重一拳挥向影子的脸。影子猛地向后一闪,对方的拳落在他右眼下方,影子眼前顿时冒出无数金星,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就这样,斗殴开始了。
斯维尼出拳没有招式,没有任何章法,除了对战斗本身的狂热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来势凶猛的硕大拳头往往落空。
影子保持防守的态势,小心地避开疯子斯维尼的拳头。他注意到聚拢过来的人群,桌子在抱怨声中被挪开,好给他们腾出空间搏斗。影子还注意到星期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脸上挂着星期三特有的不带任何笑意的笑容。很明显,这是一次测试,但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测试?在监狱的时候,影子学会了两种斗殴的模式:一种是“别招惹老子”式的,过程一般都很缓慢,目的在于尽量给别人留下不好招惹的深刻印象;还有一种私下的决斗,那才是“真正”的斗殴,出拳快、用力猛,非常凶残,常常几秒钟内就结束战斗。
“嘿,斯维尼,”影子气喘吁吁地叫道,“我们为什么要打架?”
“为了战斗本身的乐趣。”斯维尼说,他现在镇定多了,至少不再是醉醺醺的模样,“为了那该死的邪恶的战斗快感。你感觉到血管里流动的快感吗,就像春天里充满蓬勃活力要发芽的树?”他的嘴唇在流血,影子的指关节也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出金币的?”影子问。他身体向后一晃,本该击中脸部的拳头落空,打在他肩膀上。
“真相是,”斯维尼嘟哝着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是怎么变的了。听不进真话的人——哦,好拳——是最瞎的瞎子。”
影子猛地挥出一拳,打得对手向后撞到桌子上,空酒瓶和烟灰缸全滚落到地上。影子完全可以趁机结果对手。那男人此刻毫无抵挡能力,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再也形成不了任何威胁。
影子瞄了一眼星期三,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影子低头看着疯子斯维尼。“到此结束?”他问。疯子斯维尼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影子放过他,后退几步。疯子斯维尼喘息着,突然用力一撑,站了起来。
“结束个屁,”他咆哮着,“得我说结束才算完!”他咧嘴一笑,整个人冲上来,扑向影子。他脚踩到一块冰上,一脚滑开,咧开嘴巴的得意笑容一下子变成张大嘴巴、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向后摔倒,“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酒吧地板上。
影子膝盖顶住疯子斯维尼的胸口。“我再问你一次,我们之间的战斗是不是结束了?”
“我们可以结束了。”疯子斯维尼从地板上抬起脑袋,“战斗的快感已经从我身上离开了,像大热天里小男孩在游泳池里撒的一泡尿。”他抹一把嘴巴上的血,闭上眼睛开始打呼噜,鼾声轰隆作响。
有人拍拍影子的背。星期三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
啤酒的味道比蜜酒好多了。
影子在汽车后座上醒过来,伸个懒腰。清晨的阳光很刺眼,他的头刺痛。他笨拙地坐起来,揉揉眼睛。
星期三正在开车,嘴里哼着跑调的曲子,杯架上放着一杯纸杯装的咖啡。他们正沿着看上去像州际公路的道路向前开,巡航控制设定在时速六十五。副驾驶座空着。
“多么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怎样?”星期三没有回头,直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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