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四重密室(2/2)
意外的进展似乎让高屋敷感到疑惑,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是,假如第一个妃女子是铃江,那么她到达井边时,妃女子不是正在参道途中么?而长寿郎君已进入婚舍。也就是说铃江只是一个人。要把她推下井,那才是谁也办不到的事情呢。”
“嗯,何况,如果采信小斧高的证词,那么她不但没有头,还消失了……”
“消失嘛,可以看成是人掉进了井里。可这么一来,就只能认为是意外啰。何况她还全身赤裸、打算进行祓禊仪式,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奇怪。”
“啊,说起来,她去参加十三夜参礼这件事本身不就奇怪得很?”
“我说……关于你那个消失是因为人掉井里的设想——”
“嗯,怎么?”
“假设铃江落井是在小斧高视线游移的间隙,那么之后来到井边的妃女子小姐不是会发现吗?在她祓禊时。”
“对啊……她得用吊桶打水,所以若有两条腿直愣愣地突出水面,光线再暗也会发现情况有异……这样的话,无论尸体是妃女子还是铃江,坠井或被抛入井的时间才是问题所在啊。”
“目送妃女子小姐的小斧高,光顾着看那媛神堂移向荣螺塔的灯笼光……可能就是这个间隙吧。”
“那时长寿郎君和妃女子可都在建筑中。那天晚上媛首山里另有一新人?你想说那才是真凶?”
“但是,相关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不可能存在那样一个人。没错吧?”
“啊,完全搞不懂!”
高屋敷简直就要往后倒下,横躺到榻榻米上了。但他还是勉强忍住:
“对了,斧高的证词里说到过,尸体上粘满了湿漉漉的长发吧。”
“嗯,就是你没能在溜吉先生和宅造先生那里问出的那件令人恶心的事。”
“因为他俩只是最低限度地说了些情况。”
“幸亏有小斧高这个目击者啊。”
“让我们为不可思议的情形头痛,也是托他的福噢。”
“这……要怪那孩子就太过份了。不说了,头发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啊,我一听,就去检查了井的四周。查下来,确实找到了长头发,像是女人的。”
“啊……”
“怎么了?”
“铃江小姐的头发并不长。”
“那么,毕竟还是妃女子……”
“那么遗体也……”
“不过,头发明显是被剪断的。”
“换言之,妃女子小姐为了伪装自己被杀而切断了铃江的头,还剪下自己的头发撒入井中,想要强调尸体是一守家的妃女子。也可以这么想吧?”
“当然也能看成被害者是妃女子,头颅被切时连同头发也切断了。”说到这里,高屋敷深深叹了口气,“总之明天我去探探铃江的音信。”
“对啊,只要确认她平安无事,尸体就基本能确定是妃女子小姐无疑了吧。”
“这样也许还能解释十三夜参礼中发生了什么。”
高屋敷特意把话说得强劲有力,其实他已经束手无策。不管井里的尸体是妃女子还是铃江,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这桩离奇死亡事件充满了不解之谜。
三天后,对铃江在八王子的老家——天升杂技团的查询,得到了当地警方的回音。事实上铃江并没有回去,也没和任何人联系过。
等候回音的期间,高屋敷调查了媛首村主要出入口——东守大门近十天来的人员出入情况。结果查明没有一个像铃江的人出过村子。但这是否属实也很难说,因为只要她有意隐藏本来面目,就完全有可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离开村庄。
高屋敷再度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话的同时,也在多方打探铃江的下落。但是,前者那里得不到新的情报,后者也是收获全无,因为所有人都回答说,除了回老家,想不出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事已至此,高屋敷已无计可施。由于此案被视为事故死亡处理,因此无法做任何正式搜查。而他也真切地感到,富堂翁对第二次问话十分不悦。如果他还要在一守家内外到处活动,恐怕富堂翁一定会向终下市警局局长投诉。
(那样的话,我会不会被踢到某个更偏僻更小的村子呢?)
他并不害怕这一点。如果能凭借搜查活动获得新线索,再怎么惹富堂翁生气,他也会坚持独自调查下去吧。
(不过,就到此为止吧……)
高屋敷有一种奇妙的把握——有关本案的种种状况皆已明了。但这种收获是在北守派出所巡警的职权范围内得到的,如此前提,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成就感。他反倒认为,还有某种自己未能探明的事实存在。这事实只有铃江和斧高那样,既身在一守家又是外来者的人才会明白……
晚饭后在矮桌上摊开“十三夜参礼中相关人员活动”表,一味沉思,已经成了高屋敷的例行功课。起初他也向妙子征求过意见,但渐渐地,他把自己禁锢在了单独思考的世界里。
不久,高屋敷也接到了来自村公所军委会的征兵通知。
他慌忙走访以秘守家为首的村中主要人物,寒暄道别。在举行媛首村全村出征仪式的前一晚,他拜访了东守派出所的二见。南守的佐伯也被征调,所以留在村里的派驻巡警就只有二见一人了。就年龄而言,通知的红纸(1)也到不了二见那里,高屋敷打算把今后的事托付给他。可以的话,十三夜参礼那桩案子也——
以前高屋敷总觉得说了也没用,因此从未向二见提过。如今他把自己的详细调查结果和种种谜团,原原本本做了说明。即便不是他本人的辖区,作为同村的派驻巡警,也不可能对这件不可思议的案子漠不关心。高屋敷对此下了赌注。
然而,二见并未显出关心之色。他一边抽烟一边呆望着半空,也不知到底在不在听。
(果然托付给他是不可能的吗……)
虽然高屋敷早已充分预见到了这一幕,但依然沮丧不已。
就在这时。
“这案子实在太奇妙了!”
意外的是,二见居然饶有兴致地回答道。
“可、可不是吗?作为意外死亡处理,不觉得难解之处也未免太多了吗?”
“哎,这是因为政治上的考虑也牵涉其中嘛。以我们的立场,什么都做不了。”
和二见作派完全相符的回应让高屋敷的喜悦只持续了片刻就结束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二见和平日有所不同,于是继续问道:
“巡查长认为那天晚上在媛首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感到奇怪,是因为你盲目相信各人的证词吧。”
“此话怎讲?”
“既然被视为妃女子落井的那段时间内,没有人在山里,那么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意外死亡。”
“但、但是,斧高看到的——”
“无头女和消失的妃女子吗?还用说,当然是那小孩编的瞎话。十三夜参礼中他偷偷地跟去被发现了,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好让自己不受责骂,就胡扯了一通。”
“不是的,不光斧高,长寿郎君也听到了有人在境内玉砂利上行走的脚步声,还有登上荣螺塔的声响。根据事发前后的状况,我认为那就是妃女子,但她却在塔顶消失了。可以说,他们两人的证词也能证实——”
“那个嘛,是因为仪式的紧张气氛让他产生了幻听呗。在那样的山、那样的奇异建筑里等待妹妹的到来,就算感到自己听到了什么声响,也不奇怪吧?”
“嗯,啊……可、可是,斧高不像是会说谎的孩子——”
“那就是梦或幻觉吧。行了行了,不就是个六岁小孩嘛,在黑乎乎的山里还能神智清醒那才叫奇怪呢。”
高屋敷终于认识到,对二见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案子。不过他略感惊讶的是,这决非出于对秘守家的顾忌,而是他作为警官所做出的判断。
(这倒像他一贯的作风。)
所以高屋敷也没感到特别不高兴。当然他认为二见不由分说就断定是谎言或幻觉的措辞有欠妥当,但二见以合理单纯的分析方式对案件所做的解释,远比叫嚣“首无出现了、人消失了、现场处于密室状态”来得现实,所以也不能轻易否定。
既然如此,再寒暄两句,就早早告辞吧。高屋敷正想着,二见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只是呢……”
“啊?”
“没什么,只是……我这种想法高屋敷巡警没有考虑过吧?”
“啊……我认为这确实是最现实的解释,不过完全视长寿郎君和斧高的证词为无物,我有点接受不了——”
“哈,何必顾虑那么多。明白地说一句‘你的解释就是得过且过主义泛滥’也无妨啊。这才像高屋敷巡警的作风嘛。”
“不、不是,我怎么会……”
高屋敷不解二见的真意,所以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要是接受不了别人的意见,自己去调查去思考不就行了吗?”
“啊?”
“我是说啊,不用像现在这样把后事托付给我,高屋敷巡警你就活着回到媛首村,对这个案子再来一次努力调查就是了。”
“……”
“本来嘛我应该说,既然身为警察,你更得为国捐躯、壮烈牺牲……不过还是算了,有一个像你小子这么奇怪的巡警,这世界也会变得有趣一点。”
“啊?”
“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遵、遵命!”
二见第一次把高屋敷送到派出所门外。在那里,二见向最后敬了一礼的对方缓缓地回礼:“破这种案子,对我来说负担太重了。但是呢,我在媛首村当了这么多年派驻警察,也不是白当的。”
“是。”
“所以啊,我总有一种感觉,十三夜参礼的这件怪案,是将来会发生的某个惨绝人寰的悲剧序幕。”
“……”
“我总觉得只有你活着回来,并且解开缠绕在十三夜参礼中的谜,才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明白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解决这个案子。”
然而,高屋敷成功信守的约定只有一个。
为三年后高屋敷的复员感到由衷高兴的二见,还没看到这位后辈解开十三夜参礼事件的真相,就在年内去世了。那根特制的警棍,留给了高屋敷当纪念。出于男孩的天性,斧高常常显出想要的意思,但是当然不能给他,因此,警棍就一直珍藏在北守派出所的置物架深处。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据说当年已退休的二见一直留在村里进行私人性的搜查工作。虽说表面上回绝了,但或许二见也在以他个人的方式,牵挂着高屋敷向他托付后事的事实吧。但他并没有获得什么新线索,果然,他就是那个样的人啊。
七年后,即十三夜参礼的十年后,原巡查长二见的担忧在媛首山得到了华丽的应验。
首先拉开帷幕的是一桩极为诡异的无头杀人案。被害者的身分一开始就已判明,不知为何尸体的头颅却被切断、消失无踪了。
注释:
(1)红纸:因征兵通知令底色为红色,故称“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