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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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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在前面骑得愈来愈快,我放弃跟上他的打算,然后放慢到时速五十五英里。除非你存心自找麻烦,否则在这种天气之下,你是不会骑到八十五英里的,因为很容易就会爆胎。

我想他们或许会认为我刚刚说的话有点是在责怪他们,其实我的意思并非如此。我和他们一样,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也很难过,但是实在没有必要继续讨论下去。我整天都在想着说着斐德洛,而他们则一直在想这样的天气真难过,我想这才是真正使他们疲惫不堪的原因,就是那些令人不快的思想。

至于斐德洛本人,也有一些事值得一提:

他研究逻辑,这是古典系统中的系统,主要是讲述系统思想的法则和过程,依靠逻辑才能架构分析的知识,研究彼此之间的关系。他在分析方面的智商高达一百七十,在五万人当中只有一个。

他是一个很讲求系统的人,如果我们说他的思想和行为像机器一样,那就是误解他了。它不像活塞-、轮子还有齿轮一样整体地运作,彼此互相支援。我想到的反而是激光,它的能量强到足以照射到月球,然后再折返回地球。斐德洛并没有把他的精力用在启发大众的思想上,他选定一个遥远的目标,先瞄准了然后再射出去,而启发大众的工作却留给我来做。

就和他的智慧一样,他非常孤独。从各项记载看来,他没有亲密的朋友,总是一个人去旅游,即使有别人在场,他也常落单,所以别人总觉得被他排斥,因此不喜欢他。然而别人的厌恶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太太和家庭受到的创痛最深,他太太说那些想要打破他的孤独的人,最后会发现他们终将面对一片空白。我的印象中他们极渴望得到亲情,但是斐德洛从来不曾给与过。

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他,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或许他的聪明智慧造成了他的孤独,或许他因孤独而聪明智慧。这两者总是互相影响,在那种不可思议的孤独中酝酿出来了智慧。

然而这样描述他仍然不够完全,因为激光的比喻会让人以为他十分冷酷,没有感情。实情并非如此,在他对于我所谓的理性的鬼魂的追寻之中,他是一个狂热的猎人。

太阳已经下山半个钟头了,天上出现了些微星光,远远地望去,原本是蓝色、黑色、灰色、褐色的树和岩石颜色都加深了。这里让我想起一段往事。斐德洛曾经待在那儿三天没有进食,他的粮食已经吃完了,但是他为了沉思、观察而不愿意离开。他离回去的路并不远,但是他不赶时间。

在黄昏幽暗的天色当中他看到一条小路,然后有晃动的影子,似乎是一条狗走过来,那是一只非常大的牧羊犬,或者像爱斯基摩狗一样,他很奇怪为什么一只这样的狗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他不喜欢狗,但是这条狗的动作还不至于使他厌恶。这条狗似乎在监视他、评说着他,斐德洛凝视它的眼睛好长一段时间,有一阵子似乎觉得有一点熟悉,然后这条狗就不见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是一只狼,这件事在他脑海中徘徊了好久,我想一定如此,因为他在狼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可以从一张照片上看到当时那一刹那静止的情景,而我也可以由镜子中看到瞬间的动作,但是我想他在山上所看到的影像完全是另一种,没有实体,根本在时空中不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一些熟悉。现在对于我来说,这影像已经非常鲜明了,因为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他了,和斐德洛的相貌一模一样。

他和山上的那匹狼一样,有一种属于动物的神气,他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也不计较结果,即使有的时候结果让别人大吃一惊,而我现在听到这样的事,也是同样的反应。我发现他不会经常摇摆不定,这种勇气并不是来自于任何自我牺牲的理想,而是因为他过于热切追求,所以也无所谓有什么高贵的情操。

我想他之所以会这样热切追求理性,是因为他想要在理性身上泄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由理性塑造出来的。他想要把自己从这样的形象当中解放出来,因此他要把理性给毁了。他用很奇怪的方式达到了他的目标。

他这种行径听起来似乎很脱俗,但是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我自己与他的关系,虽然早就存在,但是现在必须提出来了。

通过推论一次多年以前的经历我发现了他。有一个礼拜五我去上班,那天我完成了许多工作,所以心情很愉快,下班以后就去参加一个派对。由于跟大家说话说得太多,声音太大,酒也喝得太多,于是我就到后面的房间里面躺了一会儿。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睡了一个晚上,因为天已经亮了。所以我想,“天啊!我甚至连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困窘的事情。这个房间并不像我休息的那一间,但是我进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而且我想当时我一定已喝得烂醉了,所以也没准。

我站起身来,看见我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换过了,并不是昨天晚上我穿的那一套。我走出来,立刻吓了一跳,外面并非其他的房间,而是一条长廊。

我走过这条长廊,发现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有三次一个陌生人要我停下来,问我觉得如何,我想他们在观察我喝醉的情形,就回答他我没有宿醉,这时其中一个人笑出声来,然而立刻止住了。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我看到里面正在进行某种活动,于是我进去在旁边坐下来,希望没有人注意我,然后我就可以想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朝我走来,问我是否知道她的名字,我看到她的衬衫上有一个小小的名牌就照着念,她并不知道我看见了这个,所以很惊讶地赶忙走开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人来,他一直瞪着我看,然后在我的旁边坐下来,问我是否知道他的名字,我也照着告诉他,但是他们很惊讶我竟然知道。

他说:“这是很早期的症状。”

我说:“这里好像是医院。”

他们点点头。

“我怎么会来这儿呢?”我问道,因而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个派对。这个人什么也没有说,而那个女-人低下头来,没有再解释什么。

几乎花了我一个多礼拜才从周围的事情推论出,在我醒来之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所发生的才是事实,我无从判断两者之间的差异,只是不断新发生的事告诉我,喝醉酒的事似乎并不存在。有一些小事,像是门上锁了,外面是我从来没看过的景色;而由监护庭来的一张条子告诉我有人疯了,他们是在说我吗?

最后有人告诉我:“现在你拥有一个全新的自己。”然而这种解释等于没有解释,因为它使我比以前更困惑了,我不记得以前的那个我,如果他们说,你现在是个新人了,这样似乎有意义得多。他们错以为人格是一种物品,就好像一套衣服,可以让人换穿,但是,一个人除了人格之外,还有什么呢?只有一些骨和肉罢了,或许还有一些统计数字等等,但是肯定没有人在其中,因此人只是人格穿上骨肉和一些统计数字罢了,而不是别的。

但谁又是那个以前的我呢,那个他们认识,而且认为是我的前身?

这是我许多年前第一次隐约觉得斐德洛的存在,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又知道得更多。

他已经死了,他被法院的判决给毁了,从他的脑部导入交流高压电。大约连续二十八次,每次05到15秒,用的大约是08安培的电力,就这样通过一种科学仪器,完全不着痕迹地把他给消灭了,从而也产生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从来没见过他,永远不可能见到了。

然而有一些他记忆中的碎屑突然出现了,比如说这条路,还有岩石、白热的沙地、我们周围的一切,我知道他也看过这些,他曾经在这里,否则我不会知道的。他必定来过这里,我知道,因为我看到了这些突然发生的巧合,又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片断,这些片断的由来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有超自然的能力,像灵媒一样能够接收另外一个世界的信息,情形就是这样,我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事情,我也用他的眼睛观察,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

这些眼睛!恐怖就在这里,那双我正在看的、戴了手套的手,驾驶着摩托车一路行来,曾经是他的。如果你能够了解我这种感觉,你就能了解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恐惧来自于你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我们进入了一个不太深的峡谷,路边出现了我期待已久的休息站,那儿有几张椅子、一栋小屋和几株翠绿的小树,旁边有几条浇水的管子。约翰正在另外一个出口,准备骑车上公路。

我自顾自地在小屋前停下来,克里斯跳下来,我们拉起车子的脚架,发动机散出一股热气,好像着了火一样,透过热雾,旁边的事物看上去都变了形。我从眼角看到另外一辆车子骑回来了,他们两个人都看着我。

思薇雅说:“我们只是很……生气!”

我耸了耸肩,走到水管旁边。

约翰说:“你跟我们说过的精力都跑到哪儿去了?!”

我看了他一下,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我想你太认真了。”我说,然后就走开了。我喝了一口水,觉得很咸,好像肥皂水一样,不过还是得喝下去。

约翰走进屋里把衣服弄——湿——,我检查了一下油表,虽然我戴了手套,油箱的盖子还是差点烫到我的手。发动机还有不少油,后轮又磨损了一些,但是仍然可以用,而链条仍然很紧,但是有一点干涩,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又涂了一点油上去,而重要部位的螺钉,仍然上得很紧。

约翰身上滴着水走过来说:“这一次让你走前面,我们走后面。”

我说:“我不会骑得很快。”

他说:“没有关系,我们还是会到的。”

于是我走前面,但是我们慢慢地骑。峡谷里的路并不直,而且出乎我们的意料,它开始向上盘旋。

路开始迂回而上,一忽儿向前,一忽儿回转,很快升高了,然后又升得更高。我们行进的路线成z字形,每一次都有些许上升。然后出现了一些矮树丛,之后便是小树。然后是围着篱笆的草地。

在头顶上出现了一小朵云,或许会下雨吧?有可能,有草地就有雨,而这些草地里还有花朵,这一切改变得多么奇怪,在地图上完全看不到。回忆也消失了,斐德洛一定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又没有其他的路,真奇怪。路还是继续不断地向上盘旋。

这个时候太阳和云之间成了一个斜角,云已经下降到我们上方的地平线,在我们四周有灌木、松树,还有阵阵的冷风,夹杂着松树的气味。草地上的花在风中摇曳,车身有一些倾斜,这个时候我们突然觉得凉爽起来。

我看了看克里斯,他对我微笑,于是我也就笑了一下。

然后大雨下来了,地面上浮起了一阵泥土的气息,仿佛已经等了太久,而路旁的泥土被刚打下来的雨滴弄出许多的麻点。

这一切都来得那么新鲜而且正是时候,这是一场新雨。我的衣服——湿——了,护目镜上也溅了一些水,我感到一丝寒意,但是滋味满甜美的。云从太阳底下经过,松树上和草地上的雨珠经太阳一照便闪闪发亮。

我们到达山顶,空气又干燥了,但是现在已经很凉爽,所以就停了下来,脚下是一片大峡谷和河流。

“我想我们已经到了。”约翰说。

思薇雅和克里斯走到草地上,走到松树下的花丛里,从那儿我可以看到山谷的另一段,迂回于我们之下,那么遥远。

现在我想我是一个开拓之人,正望着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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