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1)(2/2)
“咱们要去的农场还在下游,大概还要走四五百米。咱们得去那儿见老板。你听着——我会把工卡交给他,你一个字都别说。你就站着,什么都别说。如果让他知道你是个疯子,咱们就都没工作了,但是他如果在听你说话之前先看见你干活的样子,咱们就没事了。听懂了吗?”
“当然,乔治。当然听懂了。”
“行。所以见到老板之后,你该怎么做?”
“我……我,”莱尼思考着,整张脸都在沉思中绷紧了,“我……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好孩子。真棒。你再重复两三遍,免得又给忘了。”
莱尼轻声对自己念叨:“我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不说。”
“行。”乔治说,“你也不能像在威德时那样干坏事。”
莱尼表情困惑。“在威德时干坏事?”
“哦,你连这个也忘了,是吧?哈,我可不会提醒你,免得你再犯。”
莱尼的脸上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他们把咱们赶出了威德。”他胜利地喊道。
“赶出来,呸。”乔治厌恶地说,“是咱们自己跑掉了。他们是追咱们来着,但没追上。”
莱尼开心地咯咯直笑。“跟你打赌,这我可没忘。”
乔治向后躺倒在沙滩上,胳膊交叉垫在后脑勺下面。莱尼学着他的样子做了,然后抬头检查自己做得对不对。“老天,你可真会给人惹麻烦。”乔治说,“要是没有你这么个拖油瓶,我该会过得多轻松、多舒服啊。我会活得轻松极了,说不定还能有个姑娘。”
莱尼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满怀希望地说:“咱们要去农场工作了,乔治。”
“是啊。你说得对。但咱们得先在这儿睡一觉,我自有原因。”
天黑得很快。河谷里已经彻底没有了阳光,只剩下加比兰山脉顶部的一片火红。一条水蛇游过水潭,头部如潜望镜般高高扬起。芦苇随着水流轻晃。远处的公路上有人喊了句什么,另一个人回喊了一句。悬铃木树枝在微风中簌簌摇摆,但风马上就平息了。
“乔治——咱们为什么不去农场吃点晚饭?农场应该有晚饭。”
乔治翻了个身,侧身躺着。“对你来说没有理由。我喜欢这儿。明天咱们就得工作了。我在路上看见了打谷机。也就是说咱们得扛粮包,一直扛到肠子都累断了。今晚我就要这么躺在这儿看天。我喜欢。”
莱尼跪坐起来,低头看着乔治。“咱们不吃晚饭了?”
“当然吃了,你去弄点柳树枝来吧。我铺盖里还有三罐豆子。你去生火。你把树枝弄来之后,我会把火柴给你。然后咱们就热豆子,吃晚饭。”
莱尼说:“我喜欢在豆子上浇番茄酱。”
“哈,这儿可没有番茄酱。你捡柴火去吧。别乱跑,天马上就黑了。”
莱尼迟缓地站起身,消失在树丛里。乔治躺在原地,轻声吹着口哨。从莱尼消失的方向传来蹚水的声音。乔治停止吹口哨,侧耳倾听。
“可怜的混蛋。”他轻声说,再度吹起口哨。
过了片刻,莱尼从树丛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根细细的柳枝。乔治坐起身。“好了,”他突兀地说,“把老鼠给我!”
莱尼竭力装出无辜的样子。“什么老鼠,乔治?我没拿老鼠。”
乔治伸出手。“得了吧。给我。你瞒不过我。”
莱尼犹豫一下,向后退了两步,眼神有些狂乱地望向树丛尽头,似乎在考虑逃往自由。乔治冷冷地说:“你是想给我呢,还是想让我揍你一顿?”
“给你什么,乔治?”
“你他妈清楚得很。我要那只老鼠。”
莱尼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口袋,声音有点哽咽。“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留着它。又不是别人的老鼠。不是我偷的。它就躺在路边。”
乔治伸着手,不为所动。莱尼慢慢凑近他,又退回去,接着再次凑近,像条不愿意把球交回主人手里的猎犬。乔治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莱尼马上把老鼠放到他的手里。
“我没对它做什么坏事,乔治。就只是摸摸。”
乔治站起身,使劲把老鼠扔进远处幽暗的树丛中,然后走到水边洗手。“你这个疯狂的傻瓜。你过河去捡老鼠,把脚都弄湿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听见莱尼的抽噎声,猛然转过身,“又哭!跟个婴儿似的!上帝啊!你这么个大块头。”莱尼嘴唇颤抖,眼睛里涌出泪水。“唉,莱尼!”乔治伸手搭到莱尼的肩上,“我扔掉老鼠不是为了欺负你。它已经开始腐烂了,莱尼。而且你摸它时把它给捏碎了。你再捡只刚死没多久的,我就让你留一阵子。”
莱尼坐到地上,沮丧地垂着头。“我不知道哪儿还有老鼠。我记得以前有位太太会送给我——把她有的全都给我了。可她不在这儿。”
乔治嗤笑了一声。“太太,啊?你连那位太太是谁都不记得了。那是你的克莱拉姨妈。而且她后来也不给你了,因为你老是把老鼠弄死。”
莱尼悲伤地抬头看着他。“它们太小了。”他抱歉地说,“我摸它们,它们就会咬我的指头,我稍微捏捏它们的头,它们就都死了——它们太小了。真希望咱们很快就能有兔子,乔治。兔子没那么小。”
“去他妈的兔子。反正不能把活老鼠给你。克莱拉姨妈给了你一只橡胶老鼠,可你不肯要。”
“它不好摸。”莱尼说。
夕阳的火焰离开山顶,山谷笼罩在暮色之中,柳树和悬铃木林间半明半暗。一条鲤鱼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又神秘地沉入黑暗的潭水深处,留下一片涟漪。他们头顶的枝叶又是一阵抖动,柳絮随风飘下,落到水面上。
“你到底去不去捡木头?”乔治质问道,“那棵悬铃木背后就有不少洪水木。你去捡。”
莱尼走到那棵树后面,捡了一堆枯叶和细枝,扔到陈旧的灰烬堆上,如此来回了好几趟。天几乎已经全黑。鸽子的展翅声在水面上尖啸而过。乔治走到火堆边,点燃干燥的枯叶。火焰在树枝间熊熊燃起,逐渐稳定下来。乔治解开自己的铺盖卷,拿出三罐豆子,摆到篝火周围靠近火焰但又不至于烧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