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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要为安东尼和我自己说句话,他的确 电力十足。)
之后,西莉亚跳起了脱衣舞——她用沙哑的布朗克斯口音悲伤地唱着自己多么迫切地想要个孩子——她完全把观众俘获 了。不知怎的,她成功地做到了在可爱的同时充满魅惑,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当她跳完舞的时候,观众们大笑着,高声叫喊着,像是在看滑稽歌舞脱衣秀的醉汉一样。而且,不仅只有男人才对她兴致盎然——我发誓我在欢呼声里听到了一些女性的声音。
然后便是中场休息时的欢快小曲——男人们在大堂点起了烟,闪闪发光的女人则挤在洗手间。比利让我到外面去,混迹在人群中,感受一下他们的反应。“我想自己亲自去,”他说,“但他们中太多人认识我了。我不想要他们客客气气的反应。我想要他们真实的反应。要去寻找真实的 反应。”
“我要怎么找?”我问道。
“如果他们在谈论这部剧的话,那就是好现象。如果他们在谈论自己把车停在了哪里,那就不好。但最主要的是,去留意他们有没有表现出自豪感。当观众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满意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总是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好像这部剧是他们做的似的,一群自私的混蛋。出去看看,告诉我他们看上去自不自豪。”
我推推搡搡地穿过了人群,审视着自己身边那些满面笑容的红扑扑的脸。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富有,都吃得很饱,而且都非常满意。他们不停地谈论着这部剧——谈论着西莉亚的身材,谈论着艾德娜的魅力,谈论着舞蹈演员们,谈论着那些歌曲。他们给对方重复着某些好笑的片段,逗得对方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看上去都这么自豪。”回去之后我这样向比利报道着。
“很好,”他说,“他们就该这样。”
在第二幕开始之前,他在卡司面前又发表了一通演讲——这次的演讲短了一些。
“现在唯一要紧的事,是你们要给他们留下点什么,”他说,“如果在第二幕中间你们松懈了,他们会忘记自己曾经爱过你们的。你们现在要重新开始赢得他们的赏识。到了终曲的时候,光好是不够的——它必须让人觉得了不起 才行。打起精神来,孩子们。”
第二幕,第一景:遵纪守法的市长已经来到了白皙透夫人的豪宅,一心想要关掉据说是她在运营的非法赌场及妓院。他是乔装打扮来的,但幸运鲍比已经盯上了他,而且提前给大家通风报信了。舞女们迅速把女仆装套在了带亮片的紧身衣外面,赌台的管理员们则把自己伪装成了男管家。顾客们假装自己是来参观豪宅花园的,赌桌则被罩上了一层蕾丝桌布。赫伯特先生饰演的盲人小偷客客气气地接过了市长的大衣,然后自作主张拿走了这个男人的钱包。白皙透夫人邀请市长跟她一起到日光浴室里喝点茶,过程中小心翼翼地把一叠筹码塞进了自己的紧身胸衣里。
“你这栋房子真高级啊,白皙透夫人,”市长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到非法活动的迹象,“真的很豪华。你的祖先是坐着五月花号 来的吗,还是什么?”
“天呐,才不是,”艾德娜用最尖细的声音说道,边说边优雅地用一叠扑克牌给自己扇着扇子,“我的祖先一直自己有船。”
临近剧终,当艾德娜唱起那首让人心碎的歌谣《我在考虑坠入爱河》时,剧场里鸦雀无声,好像空无一人。当她唱完最后一个感伤的音符后,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向她鼓掌致意。在这首歌结束之后,他们让艾德娜返场鞠了四次躬 ,然后剧才得以继续演下去。我之前听说过“表演太过精彩,剧都中断了”这个说法,但从来没明白这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
艾德娜·帕克·沃森实打实地让这部剧中断了。
当表演进行到结尾的大合唱《成双成对》时,我被亚瑟·沃森分了神,感到很是心烦。他努力想跟其他卡司的舞步保持一致,但却很不成功。万幸的是,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似乎没有对观众形成太大干扰,而且他跑掉的唱腔也被乐队的声音盖过去了。不管怎样,观众在跟着大合唱一起边拍手边唱(“找罪犯的宝贝,找酒喝的宝贝/快进来吧,宝贝!”)莉莉剧院因为这种人人有份的纯粹喜悦而闪闪发光。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谢幕——谢了好多次幕。鞠躬,再鞠躬。一束束鲜花被扔到了舞台上。最后,观众席的灯光终于亮了起来,观众们拿起自己的大衣,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全体演职员都累坏了。我们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走上了空空的舞台,在我们刚刚创造出的那东西的尘埃中站了一会儿——不敢相信我们刚刚目睹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时无言以对。
以下截取自尼科尔斯·t弗林特发表在《纽约每日新闻》上的文章:
编剧兼导演威廉·布尔让艾德娜·帕克·沃森来演这么明快的角色,这一招实在是机智。沃森夫人带着天生开朗之人的乐观情绪投入到了这部外表华丽、却也不乏巧思的舞台剧中。这样一来,她在为自己披上光环的同时,也提升了身边演员的表现力。你是无法看到比这更具趣味的奇观的——在如今这黑暗年代不行。去看这台戏吧,忘掉你的烦恼。沃森夫人提醒了我们,为什么我们应该从伦敦进口更多的演员到纽约来——而且大概不该让他们离开!
我们在萨迪餐厅度过了那晚余下的时间,一边等着剧评出炉,一边把我们自己喝了个半瞎。一般来说,莉莉剧院的演员不是一群习惯在萨迪餐厅等剧评出炉的戏剧人——他们甚至不习惯于受到任何点评——这一点无需多言,但这并不是一部一般的剧。
“一切都取决于爱金生和温切尔怎么说,”比利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能把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好评全都搞定,那我们就要火了。”
“我连爱金生是谁都不知道。”西莉亚说。
“好吧,甜心,不过今晚他知道你 是谁了——这我是能向你保证的。他都没法把眼睛从你身上挪开。”
“他有名吗?有钱吗?”
“他是媒体人。他没钱。他除了权力之外什么都没有。”
随后,我目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的全程。奥利芙向比利走来,手里拿了两杯马提尼。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他。他惊讶地接过酒杯,而当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向他致敬的时候,他的惊讶有增无减。
“这部剧你做得很成功,很好,威廉,”她说,“非常成功的那种好。”
他大笑了出来。“非常成功的那种好!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当它是有史以来导演受到过的最高夸奖了!”
艾德娜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场的卡司。她被想要签名的崇拜者在舞台后门围追堵截了。其实她只要回楼上的房间里,等他们散去就可以躲过去了,但她还是现身满足了人群的愿望。之后,她肯定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因为她走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干净清爽,而且还穿着我所见过的、看上去最贵的蓝色小西装(只有当你知道自己该看什么的时候,这身西装才会显得很贵,我恰巧知道该看些什么),一边的肩膀上还随意地搭了条狐狸皮草披肩。她的胳膊上挂着她那个帅气的智障丈夫,这个人差点用他糟糕的舞步毁了我们的大结局。他满脸笑容,好像他才是今晚的主角似的。
“备受赞誉的艾德娜·帕克·沃森!”比利大喊着,我们全都欢呼了起来。
“小心点,比利,”艾德娜说,“赞誉还没进来呢。亚瑟,亲爱的,你能去把这里最凉 的鸡尾酒给我拿来吗?”
亚瑟溜达着去找吧台了,我好奇以他的智商,他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你大获成功啊,艾德娜。”佩格说。
“都是你们的功劳,亲爱的,”艾德娜抬头望着比利和佩格,“你们才是天才,你们是创造者。我不过是个谦卑的战争难民罢了,能有工作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我现在有种糟糕至极的冲动,我想立马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佩格说,“我受不了等消息来。你是怎么做到如此镇定的,艾德娜?”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今晚我应该理智一点,注意别让自己喝太多,”佩格说,“哎,算了,没这个心情——薇薇安,你能不能追上亚瑟,让他拿比原本计划多三倍的酒回来?”
如果他能算得过来这个数的话 ,我心想。
我往吧台的方向走去。正当我想招手把酒保叫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小姐?”我带着妩媚的笑容转过身,而站在那里的是我的哥哥,沃尔特。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他来,因为在纽约见到他太不搭调了——这是我的世界,围在他身边的都是我的人。而且,亲人间长相的神似也让我大吃一惊。他的脸和我的脸是如此相像,以至于在那么一个让人困惑的瞬间,我差点以为我撞上了一面镜子。
沃尔特 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貌似你不是很高兴见到我。”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只是非常困惑而已。我能想到的是,我肯定惹上麻烦了。也许我行为不检点的事被父母知道了,于是他们派我大哥来把我带回去。我发现我正在往沃尔特肩后的位置瞥,想看看我父母有没有跟他一起来,而这绝对意味着一段好时光的终结。
“别这么紧张,小薇,”他说,“只有我而已。”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似的。这丝毫没有让我放松一点。“我是来看你们的剧的。我很喜欢。你们这些小孩干得不错。”
“但你为什么要到纽约来呢,沃尔特?”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裙子暴露了太多的乳沟,而且我脖子上还有吻痕。
“我辍学了,小薇。”
“你从普林斯顿 辍学了?”
“是的。”
“爸爸知道这件事了吗?”
“他知道了。”
这说不通。我才是给家族拖后腿的那个,不是沃尔特。但他从普林斯顿辍学了?我突然想到沃尔特野马脱缰的样子——将他这么多年来的乖乖仔表现全部抛开,到纽约来跟我一起痛饮作乐,在斯托克夜总会跳舞跳到粉身碎骨。也许他受到我的影响变坏了!
“我要加入海军了。”他说。
啊。我本该想到的。
“三周以后我就要开始上预备军官学校了,小薇。我就在纽约受训,就在河的上游,上西区那边。海军把一艘退役的战舰停在哈德逊河上,拿它当学校用。现在他们缺军官,只要读了两年大学的人他们都要。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培训我们,小薇。圣诞一过我马上就要开始了。毕业以后,我会是海军少尉。春天我就要启航了,他们需要把我派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爸爸对于你从普林斯顿辍学这件事怎么看?”
在我听来,我的声音很奇怪,很不自然。这次会面太尴尬了,我还处在恍惚中,但我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找话说,假装一切都正常得很——假装我和沃尔特每周都在萨迪餐厅聊天。
“他恨得牙痒痒,”沃尔特说,“但这件事他无权干涉。我已经到年龄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我给佩格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到城里来。她说在预备军官学校开学之前,我可以在她这儿住几周。看看纽约,欣赏一下景色什么的。”
沃尔特要住在莉莉剧院里?跟我们这些败类 住在一起?
“但你不是非得加入海军啊。”我木呆呆地说。
(在我看来,安吉拉,只有工薪阶层的孩子才会去当水手,因为他们没有其他晋升的途径。我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甚至听我父亲说过这话。)
“打仗了,小薇,”沃尔特说,“美国早晚都会被卷进去的。”
“但你 不是非得被卷进去啊。”我说。
他看着我,表情既困惑又失落。“这是我的祖国,小薇。我当然要被卷进去了。”
房间的另一头爆发出了庆贺声。一个报童刚刚带着几份先导版报纸走了进来。
好评已经涌进来了。
看这个,安吉拉,我把自己最喜欢的留到了最后。
以下截取自基特·亚德利于一九四零年十月三十日发表在《纽约太阳报》上的文章:
《女孩之城》很值得一看,哪怕只是为了欣赏艾德娜·帕克·沃森的戏服——它们从头至尾都让人赏心悦目。
以下为注释:
美国最重要的戏剧评论家之一。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启航,被派遣向英国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