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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四、 一滴水,一滴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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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丑脸会吓得孕妇流产,比什么医道药品堕胎都灵呀!”

两个大学生——磨坊的约翰和罗班·普斯潘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唱起古老的民谣:

绞索往死囚脖子上戴!

柴堆烧死丑八怪!

千千万万声咒骂倾泻,嘘声、笑声四起,诅咒声不绝,时刻有石头砸过来。

卡席莫多虽然耳朵聋,但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公众的凶焰闪发在脸上,疯狂的程度并不亚于表露为言词。况且,石头砸在他身上,比听见笑声更为清楚。

起初他还挺得住。可是,先前在行刑吏鞭笞下他始终忍受着,不为所动,这时被这样的虫豸从四面八方又叮又咬,他渐渐动摇了,失去了耐心。好比是阿斯屠里亚(44)的公牛,在斗牛士攻打之下倒不怎么激动,狗吠、旗枪(45)刺,是要使它恼怒的。

(44)阿斯屠里亚,西班牙古地区名。

(45)这里的旗枪是挑斗公牛用的带小红旗的长矛。

起初,他只是以威胁的目光缓缓扫视人群。但是,既然他被牢牢捆绑,这种目光并没有力量,是不能赶走这些咬他伤口的苍蝇的。于是,他不顾绳捆索绑,用力挣扎,狂蹦乱跳,震得陈旧的转盘在木轴上轧轧直响。群众见了,笑声、嘘声更加响亮。

这不幸的人既然挣不脱束缚野兽的缧绁,只好重新安静下来。只是不时发出愤怒的叹息,整个胸膛都鼓胀起来。他脸上却并无羞赧之色。这个人距离社会状态太远,距离自然状态太近,是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羞耻的。

况且,他既然畸形到如此地步,耻辱他又怎能感知?然而,愤怒、憎恨、绝望,缓缓在这张丑脸上密布起阴云,越来越阴沉,越来越负荷着闪电,这独眼巨人的那一只眼睛也就闪耀着千万道电光。

不过,忽然这乌云密布的脸开朗了一会儿:原来有一头骡子驮着一个教士穿过人群来了。卡席莫多老远就瞥见这头骡子和这个教士,于是可怜的犯人面容柔和了。先是愤怒得全身抽搐,现在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温和、宽容、柔情,难以尽述。教士越走越近,这笑容也就越来越明显、清晰、灿烂。仿佛是这不幸人在向一位救星的来临致敬。但是,等到骡子走近耻辱柱,骑者能够认出受刑者是谁的时候,教士却把头一低,赶紧转道回程,驱骡疾奔,仿佛是忙不迭地要摆脱什么使他丢脸的要求,并不愿意被处于这种姿态的一个可怜的家伙认出、致意。

这个教士就是副主教堂克洛德·弗罗洛。

乌云更加浓密,沉落在卡席莫多的脸上。多少还夹杂着一丝笑容,但那是苦笑,沮丧,忧伤已极。

时间消逝。他在那里至少已经一个半小时了,痛心,备受虐待,受人奚落,苦恼不尽,而且简直快被人用石头砸死。

突然,他再次挣扎,要挣脱锁链,绝望的挣扎加倍剧烈,连身下的整个木架都晃动了。他打破了迄今顽固保持的沉默,叫了起来:“水!”愤懑的嘶哑声音不像是人声,倒像是犬吠,盖过了群众的嘲骂声。

这凄惨的呼喊丝毫也没有打动人们的同情心,只是使得“梯子”周围的巴黎善良百姓更加开心。应该指出,这些人作为群体看待,整体而言,残忍与愚钝并不亚于那帮子位于民众最底层的可怕的无赖汉(前面我们已经引导读者去他们那里结识过了)。这不幸的罪人周围响起的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嘲笑他口渴的轰笑。当然,他那样脸憋得通红,汗流满面,目光散乱,又愤怒又痛苦,嘴里白沫四溅,舌头差不多完全伸了出来,这副模样也确实滑稽可笑,叫人恶心而不是怜悯。也应该指出,这群人中间即使有那么一位男女市民大发善心,忍不住要送一杯水去给这个受苦的不幸人喝,耻辱柱那可耻的台阶周围弥漫着的羞耻偏见,也足以使这善良的撒玛利亚人(46)望而却步。

(46)撒玛利亚人是《圣经》中行善的人,见《路加福音》第10章。

过了几分钟,卡席莫多以绝望的目光扫视人群,以更加令人心碎的嗓音再次喊叫:“水!”

又是全场轰笑。

“给你喝这个!”罗班·普斯潘叫道,扑面向他扔去一块在阴沟里浸湿的抹布。“给,坏蛋聋子!我可是你的恩人呀!”

一个女人向他脑袋上扔去一块石头:“给你,看你还敲你下地狱的鬼钟半夜吵醒我们!”

“好呀,小子!”一个跛子想用拐杖去打他,吼叫道:“你还敢从圣母院钟楼上散播恶运吗?”

“给你一罐子,叫你去喝!”一条汉子拿起一只破罐子,向他胸脯上扔去,叫道:“就是你,从我老婆跟前走过,就让她生下一个两个脑袋的孩子!”

“还有我的猫下了六只脚的小猫!”一个老太婆尖声怪叫,抓起一块瓦片向他砸去。

“水!”卡席莫多第三次叫喊,上气不接下气。

正当这时,他看见人群闪开,进来一个服饰古怪的姑娘。一只金角山羊跟着她。她手里拿着一面巴斯克手鼓。

卡席莫多的独眼目光一闪。这正是他昨夜企图抢走的吉卜赛姑娘。他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此刻受处罚,就是为了这一暴行。其实丝毫也不是,他受惩罚只是因为他不幸是个聋子,更倒霉的是审判他的法官也是聋子。不过,他毫不怀疑她也是来报仇的,来跟别人一样给他打击。

果然,眼看着她迅速登上梯子。愤怒和怨恨使他窒息。他恨不得自己能够震坍这耻辱柱,自己的眼睛如果能够发射雷霆,埃及女郎来不及爬上平台早已殛为齑粉。

她一声不响,走近这枉自扭曲身子想要躲开她的罪人,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水壶,轻轻地把它送到不幸人的焦渴的嘴唇边。

于是,他那迄今完全干涸、犹如火烧的独眼里,大滴的泪珠转动,缓缓滴落,顺着那由于绝望而长久抽搐的畸形的脸庞流下。也许这是这苦命人生平第一次流泪。

这时,他忘了喝水。埃及姑娘不耐烦了,噘起了小嘴唇,笑笑,又把水壶贴上卡席莫多紧绷着的嘴唇。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口干得火烧火燎似的。

可怜的人喝完以后,伸出他那乌黑的嘴唇,大概是想吻吻这救援了他的美丽的小手。但是,姑娘也许心存戒备,也想起了昨夜的暴力企图,急忙把手缩回,好像是孩子害怕被野兽咬,吓得缩手不及。

于是,可怜的聋子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流露出责备和无可表达的伤感。

这样美丽的姑娘,鲜艳、纯洁、妩媚,同时又这样纤弱,却这样虔诚地跑去救助如此不幸、如此畸形、如此邪恶的怪物。这样的景象在任何地方见了,都是令人感动的;出现在耻辱柱上,这更是壮丽的场面。

即使民众也深为感动,鼓起掌来,大声欢呼:“妙啊!妙啊!”

恰在这时,隐修女从地洞的窗孔里瞥见了耻辱柱平台上站着的埃及女郎,向她发出阴毒的诅咒:“该死的东西,埃及女人!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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