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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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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佳之的老家面对着一条平缓的坡道。坡那边是高速公路的围墙。车辆行驶的声音现在仍不绝于耳。

根据刑警关根的资料,田边佳之原本是核电站工人,一年半以前死于白血病。据说其家人已就此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古旧的木质二层楼正房一旁是养猪场。白铁皮屋顶下面有一个混凝土池子,十米见方。围墙很高,看不到猪的影子,但一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臭味袭来。年轻的关根皱起眉,捏住鼻子。

室伏敲敲大门,连喊了两次,很久都没有回应。大概这儿的人也都避难去了吧,他想。算上这儿,已经走访五家了,其中有两家没有人。虽说出门的主人有可能是嫌犯,但现在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往信箱里放张纸条然后离开。

看来这家也只能如法炮制了,想到这里,室伏后退两三步,打量起房子周围。这时,院子里传来有人走近的动静。一名身穿藏青色汗衫、头戴草帽的女子微微弓着腰走出来。室伏猜测其年龄在五十五岁至六十岁之间。

“什么事?”她问道,眼中露出警惕。

“这里是田边家吧?”室伏说道。

“是倒是。”

“您就是田边泰子?”

“哎。”

“太好了。”室伏走近泰子,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们是警察。”

她并未接过名片,而是凝视着两名刑警,身体分明很僵硬。“是为那个事件吗?”

“是的,是为了那个事件。”室伏微微一笑,想表示自己来这里并无深意。

可是田边泰子的反应却不像他预期的。她表情愈发僵硬,生硬地摇摇头。“我们家跟那个事件毫无关系。虽然不清楚你们这次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把手巾紧紧攥在胸前,手微微颤抖。

室伏收起笑容,在脸前摆摆手。“不不,不是说跟你们家有关系。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怎么说呢?就是到反核电或者说从事类似活动的人家里走访一下而已。”

“反核电?我们家可做不了这么难的事情。”

“哎,哎。这一点我们也很清楚,只是,毕竟跟核电也不是没有关系吧?为了儿子,您也一直参加签名运动,对吧?”

“那也是为了让厂方承认工伤。”

“算了,先不谈这个了。我们也不浪费您的时间,站着说就行。您就稍微跟我们说几句吧。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谈。我想您也知道,离直升机掉到新阳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设法抓到嫌犯。”

泰子的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大概是觉得如果再不配合一下就说不过去吧。她小声说道:“反正大家都说在嫌犯被抓获之前,直升机肯定会掉下来的。”

“也许是吧,但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我们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室伏声音里洋溢着热情。

泰子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不就是谈谈吗,那就告诉他们吧。省得以后留下遗憾。”

室伏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黝黑男人从养猪场一旁走过来,似乎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

“您是……”

“佳之的哥哥,我叫一雄。既然发生了那个事件,我就一直隐约觉得警察会来。请进吧。”

“打扰了。”室伏欠身致意。

两名刑警被领进一间能看见院子的客厅。明明是和室,里面却放着藤制的成套待客家具。泰子端来麦茶,放到玻璃茶几上。

“谢谢。”说着,室伏立刻就伸出手来,一口就喝掉了大半。尽管走访途中已经喝了三罐乌龙茶,可嗓子眼还是干得冒烟。关根看来也差不多,一口气几乎喝干。

“如果开空调倒是会凉快一些。”挨着一雄在室伏他们对面坐下来的泰子抬头望着墙上的空调说道。

室伏想起来这儿的途中与一辆呼吁节电的宣传车擦肩而过。宣传内容是今天一天内请尽量控制不必要的用电。

“没办法啊。不过,偶尔体验一下没有空调的生活倒也不错。”室伏摇着自带的扇子说道。

“一点没错。日本人太奢侈了。夏天本来就是热的,如果这么想,就更能节电了。”一雄热情地说道,又小声加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在偏袒嫌犯。”

“不,您说得没错。”

尽管宣传车走街串巷地宣传,可室伏看到有若干户人家的空调室外机仍在运转。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件,肯定是觉得就算自己使用一点也无关紧要。那些人家无一例外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

室伏若无其事地环顾室内。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收纳箱,上面的相框映入眼帘。虽然离得较远看不太清楚,但大致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青年。肯定是泰子的儿子,室伏想。

“呃,您丈夫呢?”关根用手绢擦拭完脖子,向泰子问道。

“去年故去了。”

“啊,是这样啊。请恕我冒昧……”

“病故的?”室伏问道。

“算是吧……是脑溢血。”泰子流露出略显犹豫的表情,抬起脸继续说道,“医生说,也许是因为过度劳累和紧张……”

“啊,是这样啊。”室伏张着嘴点点头。她说的似乎是法院所判的疲劳过度一事。

“佳之的事情不了了之,我想老爷子肯定也很遗憾。当然,尽管是在昏迷中咽气的……”一雄伸手拿起盛着麦茶的杯子。

“所以,呃,”室伏缓缓地掏出笔记本,向一雄问了起来,“还是说说佳之先生的事吧。听说您搞了个签名运动?”

“是的。是前年的十一月。佳之被诊断为骨髓性白血病后,我们就立刻向工作单位提出了工伤保险赔偿,可对方总找理由回避。后来佳之死了。公司只出了可怜的一点小钱。这怎么能行,于是我们去年六月向劳动基准监督署提出工伤鉴定申请,可丝毫不见进展。我们一气之下就开始了运动。”

“参加运动的都有哪些人?”

“最初只有我父母、我和内人,共四个人。后来又得到了亲戚朋友的支持,在此过程中,我们跟从事着同样运动的人们结识,又得到了帝都大学吉仓老师的支援。”

帝都大学理学部的副教授吉仓从事放射性辐射研究,在反核电运动界是无人不晓。现在,警视厅的刑警应该也正对他进行走访调查。

“另外还得到了哪些人的支持呢?”

“自治劳联的冈林委员长等。冈林先生不仅指导我们的签名运动,还成立了县民会,向劳动基准局、科学技术厅和劳动省等提出了早期鉴定的请愿书。”

关根在室伏旁边做着笔记。冈林的名字,室伏等人今天已经数次耳闻了。

“签名的人大约有多少?”

“八万多点。”

“数目不小啊。签名记录有吧?”

听了室伏的提问,一雄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神情略显僵硬地摇摇头。“记录倒是有,只是现在并不在手头。就算在手头,也不能给你们看。”

“啊,这个我们也很理解。”室伏露出苦笑,“我们只是大致问问而已。毕竟还要向总部报告。”

现在就算给我们看了,恐怕也无能为力——这是他内心的声音。

“警官先生,”一雄用格外郑重的语气说道,“我想您想问的恐怕是参加签名运动的人当中有没有可能是嫌犯的人选。我说得没错吧?”

室伏挠挠头,一副被看穿了的模样。实际上,他早就在等对方这种话了。“坦率地说,是这么回事。怎么,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一雄当即否定,“帮助我们的全都是理性解决问题的人,没有一个企图用暴力方式来解决问题。不可能有的。”

“您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也不是认准了嫌犯就在这些签名者中间。只是,参加这种运动的人,肯定会认识很多核电相关者或反核电运动者吧,所以才想问问其中有没有可能跟这次事件有牵扯的人。没有也没关系。总之,我的意思是,您如果想起什么事或传闻之类,就请告诉我们。”

“您的意思我明白。”

“也就是说,”室伏紧追不舍,“您还是认为嫌犯跟核电站相关者或反核电的人没有关系?”

“啊,那倒不是,”一雄含糊起来,“说实话,我也觉得有可能是讨厌核电的人搞的。可是,我们身边只有好人。反过来说,他们的唯一优点就是人品好。像那种偷盗电脑操纵的直升机之类的事,就是让他们干,他们也干不出来的。”

“因为大家全都是乡下人。”一直沉默的泰子从一旁添上一句。

室伏点点头,喝干剩下的麦茶。“也就是说,田边先生周围根本就没有会操纵或修理飞机的人,对吧?”

“没有吧?”一雄转向母亲。

“没听说过。”泰子答道。

“既然这样,那熟悉电子学或通信之类的人呢?”

“这个嘛,那就有点……”一雄低头寻思,“若是原子力学的老师,倒是有人介绍过几位……”他不像在撒谎,但似乎也没有积极回忆的意思。

“与佳之先生关系特别亲密的都有哪些人?”

“跟佳之?这个嘛,都有谁来着?”

“樱町的阿贵等人啊。”母亲说道。

“啊,是贵男吧?佳之经常跟那小子玩。”

“什么人?”

“是个叫川村贵男的人,佳之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帮着家里做生意。从前面这条路往前走五百米左右,左侧有一家豆腐店。要是现在去,肯定还能见到他。”

“卖豆腐的?”

“是的。”田边一雄的表情略微放松下来,仿佛在说一个卖豆腐的怎么也不会变成嫌犯的。

“其他比较亲密的人呢?”

“这个嘛,他上班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公寓,都跟什么人交往我也不怎么清楚。”

“当时的行李是在这边的家里吗?”

“有不少都清理了,剩下的都放在二楼的房间里。不过也没什么重要东西。”

“能让我们稍微看一看吗?”

听了室伏的请求,田边一雄皱起眉,看向母亲。“那房间收拾了吗?”

“前几天倒是刚打扫过……”

“我们只看一眼就行。”室伏说道,“要是能了解一下您弟弟周围都有什么人就好了。”

“若是有可能帮弟弟报仇的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看一眼就可以,那就请吧。”一雄站起身来。

佳之的行李存放在东侧有窗的一个六叠大小的房间里。看来是佳之以前的房间,古旧的书桌仍放在墙角。书架上摆放着漫画书和汽车杂志。

“他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上本地的工业高中。”一雄一面打开窗户一面说道,“高中毕业后,他就进了大东设备公司上班,因为他一直讨厌农业和养猪之类的事。听说是跟核电站有关的工作,我们都强烈反对,可说实话,按照弟弟的成绩,若是想在附近就业,恐怕也只有这种公司了。”

大东设备公司是近畿电力的分包公司,承担核电站相关设备的保养和检修等。

“做的是什么工作呢?”

“那么复杂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被安排去做核反应堆附近的计量仪的检查和维修之类。感觉身体不对劲是工作第六年的前后。他说身体浮肿,感觉倦怠。也怪我们当时粗心大意,要是立刻把他带到大医院去看看就好了。可听说公司里有健康检查,我们就想若是有问题,公司那边肯定会告知的。”

“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没发现异状吗?”

“啊,事后才知道的,说是在血液检查时发现白细胞数量异常,可公司那边也没让他进行细查,之后仍然让他去现场上班。”

“真是太过分了。”关根同情地说道。

“后来也经常发烧卧床。严重的时候甚至在床上躺了两周以上。由于是盛夏,被子褥子甚至连榻榻米都被汗湿了。”

室伏一面听一雄介绍,一面环视房间。一个漆得很漂亮的赛车模型装饰在组合架上,再次告诉人们曾经住在这里的放射线受害者是一名青年,而且是喜欢漫画和车的极平凡的青年。很难想象他的交际圈中会有那种以国家为对象进行威胁活动的人。

“有没有可以了解您弟弟交友关系的东西?比如通信录、贺年片或影集之类。”

“通信录没有,贺年片也已经清理了。影集则放在下面的佛龛抽屉里,不过那根本称不上影集。”

“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客厅旁边就是佛龛所在的房间。衣柜大小的佛龛上仍挂着田边佳之的照片。佳之有一张圆脸,嘴角稚气未脱。室伏问起这件事,一雄的表情阴沉下来。

“这个,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差不多是刚进公司时吧。因为之后的照片看着让人心酸。”

“什么意思?”

“啊,我想您看看这个就会明白的。”说着,一雄从佛龛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影集,放在正坐的室伏膝前,“这是他在公司时照片的汇总。”

“让我看看。”室伏接到手里,从第一页往下翻。里面贴着新年时跟家人一起拍的照片和出席结婚典礼时的照片等。翻看的过程中,室伏立刻明白了一雄的意思。

“变化这么大啊。”从一旁瞧着相册的关根忍不住咕哝道。

田边佳之死时应该是二十九岁,在公司里待了约十年。可从照片来看,他似乎待了二十年以上。最初那堪称娃娃脸的样貌眼看着发生了变化。肌肤的光泽没了,下颌骨显现,眼睛凹陷下去。后面的照片上的样子怎么看也有四十岁的样子。

“我们最近才知道,原来老化严重也是受放射线辐射的特征之一。我想您一看就会明白的,头发变得稀疏,牙齿也松动了,临死前牙龈出血不止。我们至今仍在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早点为他做点什么呢。”一雄难以释怀地说道。

照片中的佳之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相貌的变化吧,仍露出快活的表情。在室伏看来,这反倒更衬托出他的悲剧性。

最后一张照片上似乎是一片草地,佳之坐着微笑。从服装和草色来推测,大概是十一月前后。佳之旁边一个年轻的胖男人盘腿坐着。

“这个人是……”室伏指着照片问一雄。

“啊,这小子就是贵男。豆腐店老板的儿子。”

“啊,是这样啊。”室伏道谢之后把影集还给一雄。在这些照片中,他没发现有关这次的嫌犯的线索。到这里该差不多了,室伏判断田边佳之的死跟事件并无关系。“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十分感谢。已经可以了。”

“是吗?我们也不愿无故遭受怀疑啊。”一雄把影集放回佛龛。

室伏他们离开时,泰子正拎着一桶水走过来。看到刑警们,她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怎么办?去豆腐店看看吗?”走了几步后关根问道。

“就去看看吧。反正也顺路。”

“豆腐店现在恐怕很忙吧?”

“嗯。这种天最适合吃点凉豆腐了。”室伏想起凉豆腐那凉丝丝的口感,不禁想早点回去喝杯啤酒。

“木叶豆腐店”就在一处店面很小的市场里面,是一家有着压豆腐水槽的老式豆腐店。水槽旁边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无疑就是刚才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个川村贵男。发现室伏他们在窥探,他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欢迎光临。”

室伏点点头。“抱歉,我们并不是顾客。”说着亮出警察手册,“我们是警察。您是川村贵男吧?”

“啊……什么事?”川村惶恐地愣住了。

“事实上,”室伏说着瞧瞧电视,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指着画面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就是为了那个事件而来。”

“哎?”川村回头看看电视,十分诧异。电视画面上,新闻播音员正在解说事件的概况。

“您认识田边佳之吧?”

“啊,认识啊。”说着,川村“啊”了一声,点点头,“所以才到我这儿来……是从佳之的哥哥那儿打听到的吧?”

“的确是这样。”

“我说呢。与佳之的事有关的人也是嫌疑人吗?嘿,还真是从没想到自己也会遭到怀疑。”与犀利的语调形成对比,川村的表情却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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