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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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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妙了!”陌生人说道,“您的分析毫无破绽。的确,有了结识您的打算后,我就想事先了解一下您行为举止的特点。我看到您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整理您的小物件,您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真是让我深深地着了迷。”

说完这番话,陌生人不请自入地进了屋,并接着对我这样说道:“堂洛佩大人,我是旧卡斯蒂利亚[1]布斯克罗斯家族的后人,我们的家族是真正的名门,您千万别把我们和其他姓布斯克罗斯的人混为一谈,他们都是从莱昂王国[2]出来的。我本人名叫堂罗克·布斯克罗斯,不过,从今往后,我不想再靠自己的姓氏显赫,我只愿忠心为大人您效劳,以此求得声名。”

此时我想起父亲的禁令,于是说道:“堂罗克大人,我要告诉您,我与父亲加斯帕尔·苏亚雷斯道别的时候,他给我下了条禁令,不允许我接受‘堂’这个称谓;除此之外,他还禁止我与任何贵族交往,因此大人您可以看到,您的盛情我已不可能领受。”

听到这话,布斯克罗斯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他对我说:“堂洛佩大人,大人您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实在是让我无比难堪,因为我父亲在去世前曾给我下过一道命令,但凡遇到商界名士,都要使用‘堂’这个称谓,此外还要尽力与他们结交。因此大人您可以看到,您要是不想违背您父亲的禁令,就必然导致我违背我父亲的最后心愿;您越是尽力避开我,我就越要全力争取常在您身边出现。”

布斯克罗斯的这段道理听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加上他说话时神情极为严肃,我父亲又禁止我拔剑,我已别无他法,只得尽自己可能避免争执。

不过,堂罗克在我的桌子上发现了几枚八字金币,是那种每块价值八个荷兰杜卡托的金币。“堂洛佩大人,”他对我说道,“我收集这些钱币,而且想收全所有的铸造年份。我看到,您这里恰好有我缺的两个年份。收藏爱好者都有什么样的癖好,您肯定是知道的。我想,我给您个施恩于我的机会,您一定会很高兴,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个机会不是我给的,是偶然中的天意。这种钱币是从一七〇七年开始铸造的,从那一年起到现在,我几乎所有年份的版本都有,恰恰就缺您这里的两个年份。”

我尽可能客气地把这两个金币交给堂罗克,希望他能就此离开,但他的用意根本就不在此。

布斯克罗斯脸上又挂起严肃的神情。他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我觉得,我们要是在同一个餐盘里一起吃饭,恐怕会很不方便,而且汤匙和叉子只能轮流使用,因此,我想再去叫一套餐具来。”

说罢,布斯克罗斯就出门去打招呼。没过一会儿,有人给我们送来第二套餐具。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位不速之客在饭桌上的言谈是相当有趣的,要不是有违父命让我感到难过,我原本会很高兴和他一同进餐。

吃完饭后,布斯克罗斯马上就走了。我等阳光炽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后也出了门,在别人的带领下,来到普拉多大道。这里的秀丽景色我非常喜欢,但我更迫切想看到的地方是丽池公园。丽池公园作为幽静的散步佳处,在小说中常成为浪漫情节的背景。我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我觉得,自己也会在那里觅到一个知音,寻到一份真情。

这座美丽的公园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喜不自禁,个中感受我实在难于用言语向您道明。原本我应该会忘情地久久欣赏美景,但突然一个发亮的物体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定睛看去,那东西在离我两步远的草丛里。我的情绪一下子被从狂喜中拉回来。我将它拾起来,原来这是块挂在一截断了的金链上的像章。像章上画的人是位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像章的背面用金丝带绑着一束头发,金丝带上刻着这样一行字:“一切都属于你,我亲爱的伊内丝。”我把这个饰物放进口袋,然后继续散步。

绕了一圈后,我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有两个女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位非常年轻、非常漂亮,她在地上四处搜寻,神情悲伤,看起来应该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自然当即猜出,她要找的就是那个像章。我恭敬地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女士,我想您要找的东西是被我拾到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暂时不能交出来。请您先向我描述一番这东西的模样,才好证明它是您的失物。”

“先生,”这位美丽的陌生女子对我说道,“我找的是个连在一截断了的金链上的像章,您看,金链剩余的部分还在我这里。”

“不过,”我向她问道,“像章上有没有刻着什么文字呢?”

“刻着一句话,”陌生女子脸上泛起一道红晕,然后这样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叫伊内丝,像章上画的那个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我。好了,现在您还有什么不能归还失物的理由吗?”

“女士,”我对她说道,“您还没有告诉我,这个把一切交付给您的幸福的人,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先生,”她对我说道,“我认为,您出于慎重问的问题,我有必要回复您,但您的好奇心我没有义务满足。我真不清楚,您哪儿来的权利这样向我发问。”

“我的好奇心?”我回答她说,“或许不应该这么说,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回报。说到我这样向您发问的权利,我想向您指出,那些归还别人失物的人,一般总会得到一笔正当的报酬。我想得到的回报,就是请您对我说几句话,虽然这几句话可能会使我成为这世上最不幸的男人。”

这位美丽的陌生女子神态严肃地对我说道:“初次见面您就这样得寸进尺,真是太过分了。再说,想凭这种办法获得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可靠。不过,您的要求我还是愿意满足您。像章上画的那个人,他是……”

正在此时,布斯克罗斯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旁边的一条小径上。他带着骑士的派头走到我们面前,对我们说道:“女士,我要向您道贺,因为您刚刚结识的是一位名门之子。他父亲是加的斯最富有的商人。”

陌生女子的脸上显露出极为愤怒的表情。“有些人可以让陌生人随便搭讪,”她说道,“但我认为我不是这样的人。”接着,她转身看着我说道:“先生,请将您拾到的像章还给我。”

她随后跳上马车,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有人来找吉普赛人首领,他请我们允许他把后面的故事留到第二天再说。等他走后,那位如今只被我们称作劳拉的犹太丽人转身看着贝拉斯克斯,向他问道:“公爵先生,这个叫苏亚雷斯的青年,对于他那满腔激情急待释放的样子,您是怎么看的?这个被通称为爱情的东西,您是否曾花工夫思考过、研究过?”

“女士,”贝拉斯克斯回答她说,“我的体系是涵盖自然界万事万物的,因此,大自然在人心中设置的所有情感同样应该包括在内。对于人的情感,我理所当然地进行过全面深入的研究,并给出了我的定义。我在爱情方面的研究尤为成功,因为我发现,用代数的语言表达这种情感是完全可能的。您知道,只要是能与代数联系上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明确无误的解答。

“实际上,我们可以假设‘爱’是一个正值,前面带有正号;‘恨’是与‘爱’相对立的负值,前面带有负号;而既不爱也不恨的漠然态度,这是个没有量值的情感,等同于零。

“假如我用‘爱’来乘以‘爱’,也就是说我‘热衷于’‘爱’,甚至还可以是我‘喜欢’‘热衷于’‘爱’,那么我得到的始终是正值。毕竟,正数乘以正数结果总是正值。

“可是,假如我‘憎恶’‘恨’,那我就会重新回到属于爱的那些情感中,或者说,我会重新得到正值。毕竟,负数乘以负数结果是正值。

“相反,如果我‘讨厌’‘憎恶’‘恨’,那我就又进入了与爱相对立的情感中,或者说,我得到的将会是负值。毕竟,负数的立方是负值。

“至于说拿‘爱’乘以‘恨’或是拿‘恨’乘以‘爱’,结果始终是负值。毕竟,正数乘以负数,负数乘以正数,得到的结果都是负值。的确,不论我是‘恨’‘爱’,还是‘爱’‘恨’,我的情感总归是与爱相对立的。

“美丽的劳拉,我的这段论证您有什么可反驳的吗?”

“完全没有,”犹太女子说道,“我确信,这样的论证,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折服。”

“换作我肯定不会这样,”贝拉斯克斯接着说道,“因为要是这么快就折服,那她就听不到我接下来的推理,或者说,听不到根据我上述原理推导出来的结论。我现在就接着论证下去:由于‘爱’与‘恨’特性明确,如同一正一负两个相反数,所以,对于‘恨’这个概念,我同样可以写作‘负爱’,不过,切莫把‘负爱’与‘漠然’混为一谈,因为后者的属性等于零。

“现在,请您细想一下,情人之间都有哪些行为。最初他们相爱,然后相恨,接着又憎恶曾经的恨,他们于是会比以前更为相爱,但后来一个负因数的出现又让之前的所有情感全转化为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可能忽略,各阶段的情感或者说幂值呈现出正负交替的发展趋势。最后您听说,男人用匕首杀死他的情妇。您想必会非常困惑,不确定这到底是爱至深还是恨至切的结果。其实这相当于一个代数问题,当指数为奇数时,我们要求的那个根x可能是正值,也可能是负值。

“这样的现象是非常真实的,因为您常常会看到,小小的反感也可以成为爱的发端。这种反感是个小的负值,我们用负b来表示;反感会引发争执,这种争执我们用负c来表示。两者相乘,结果却变成了正号,我们可以用bc来表示,也就是说,我们最终得到了一个正值,一种爱的情感。”

此时,这位让我觉得虚情假意的乌泽达小姐打断贝拉斯克斯,对他说道:“公爵先生,要是我听明白了您的意思,那么,爱的最佳表示法可能应该相当于按(x-a)的幂展开,假设a比x小得多的话。”

“可爱的劳拉,”贝拉斯克斯说道,“您理解了我的思路。是的,迷人的女士啊,研究人的内心和进行其他运算一样,都应该拿牛顿爵士提出的二项式定理作为我们的指路明灯。”

随后,众人就四散而去。不过,经过这段对话,所有人都能轻易地看出,这位美丽的以色列女子给贝拉斯克斯的头脑和内心都带来了最为强烈的震撼。由于他和我一样具有戈梅莱斯家族的血统,我毫不怀疑,有人会利用这位可爱女子对他的巨大影响力,促使他改宗为穆斯林。相信事情的发展将会证明我的猜测是准确的。

[1] 译注:旧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历史地理区,最初位于现布尔戈斯省一带,现属卡斯蒂利亚—莱昂自治区。

[2] 译注:莱昂王国存在时间为910-1301年。现在的卡斯蒂利亚—莱昂自治区就由当年的莱昂王国和旧卡斯蒂利亚共同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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