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觉 14 新霍巴特 · 1(2/2)
“不会的。”我说道,“就算她半夜进来,我觉得她看到我多了一条胳膊也不会有多吃惊的。无论如何,绑成这样我没法睡觉,白天我已经受够了。”
衬衫袖子绑在我身上,结打得很紧,我们俩花了一分钟才把它解开。我终得解脱,伸展了一下身体,享受这难得的活动时刻。突然我发现,吉普在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爬到近门的床上,盖上毯子。
“没什么。”他躺到旁边的床上,说道,“只不过……你的手臂……今天在厨房一起干活时,感觉我们俩是一样的。不是说我希望你这样,你知道的。但现在看到你解开另一条手臂……这提醒了我,我是不可能这样的。就这些。”
烛光虽然昏暗,我还是能看到他在盯着屋顶。艾尔莎说得对,这些床确实很小,我不得不斜躺着,即便这样我的脚还是紧紧抵着床尾的护栏。吉普的脚已经穿出护栏,卡在缝里。不过,床垫舒适柔软,床单干净整洁,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我舔了舔拇指和食指,伸出手去把两张床中间的蜡烛掐灭。
逃亡数周以来,我们每晚都在灌木丛、小山洞或者断树下紧靠着入眠,对这种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此前我并未特别注意,但突然间两人共处一室,这一切变得显眼起来。在这间整洁但陌生的屋子里,我们呆板地躺在不同的床上,沉默不语。
最终我忍不住开口了:“我能过去你那边吗?”
他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的床还不够小吗?”我听见他把毯子掀开。“过来吧。”
我爬过去,躺在他身旁。他仰面躺着,我侧靠在他左边,面朝着他,左臂放在他身上。他的右手与我左手紧握,一同放在他肚皮上。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肥皂味。窗外,有鸽子轻轻咕了一声,听起来昏昏欲睡。吉普温暖而有节奏的呼吸吹着我的额头,他已经快睡着了。
一大早,鸽子们在房顶叫醒了我们。我们迅速绑上我的手臂,然后穿过院子到厨房去。妮娜心不在焉地向我们点头致意,然后让我去搅拌锅里的燕麦,派吉普去洗刷一堆铜锅。
孩子们出现在院子里时,突然爆发出一阵吵闹声。在其间我们能听到艾尔莎叫孩子们安静和发号施令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从厨房门口经过。妮娜和我得抬着装满粥的大锅经过走廊,进到饭厅里。大约三十个孩子紧挨着坐在两条长桌旁的凳子上,桌旁摆着汤匙和锡碗。孩子们都吃得不错,衣服也很干净,不过在日光下看起来要更年幼一些。他们并排坐在长凳上,大多数都腿脚悬空乱摆,一些大点的孩子抱着最小的几个。有几个人看起来还没完全睡醒,一个女孩迷迷糊糊地舔着汤匙,等着粥饭端上来。
艾尔莎让吉普帮她去宿舍里喂那些婴儿,妮娜和我留下来添粥。对于我的出现,孩子们并不吃惊,我猜他们肯定习惯了人来人往。他们在我面前排成一队,我往每个递上来的碗里盛上一勺黏稠的粥,妮娜拿着一把梳子,沿队伍挨个检查孩子仪容。我注意到,在用梳子给他们梳理几下头发时,她会在每个孩子额头吻一下,或者拍拍他们的肩膀。孩子们也很有礼貌,他们尽管还有些睡眼惺忪,但都会向我道谢。两个孩子似乎是哑巴,在收到粥时向我点头致谢。一个女孩没有双腿,坐在一辆有轮子的小车里,被一个大点的男孩子拉着,还有一个女孩端着两只碗,其中一个是给旁边没有胳膊的男孩盛的。还有一个女孩,个子高高的但没有眼睛,自信地扶着墙壁给自己引路。我默默揣测,这里面谁是没人想要的孩子?
大锅现在轻多了,我独自一人端着它回到厨房里。遵照妮娜的指示,我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在炉火旁慢慢吃起来。这种有规律进食的新节奏让我感到困倦。吉普回到厨房时我正坐在长凳上,脑袋和肩膀靠着石墙睡得迷迷糊糊。他坐到我身旁时我轻轻挪动了一下,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吃粥时汤匙在碗里刮擦的声音。但直到妮娜端着一堆哗啦作响的碗走进来,我才完全醒来。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厨房里忙活,不过里面很暖和,妮娜也跟我们随意聊着天。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各色各样的孩子持续不断来了又走,她很可能已经听了足够多的故事。而对我们来说,则非常渴望了解这个世界的新鲜事。妮娜的新闻总是跟来到这里的孩子,以及送孩子来的家庭有关:婴儿还没断奶就被送来这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夜里被扔在门口,被发现时都快被脖子上挂着的一袋银币勒死了;孩子的数量每年都在增长,越来越多。“以前艾尔莎自己一个人经营这里时,同一时间只有十到十五个孩子,”妮娜说道,“但我到这里工作的这三年来,很少有低于三十个孩子的时候。而且,我们还不是新霍巴特地区唯一的收养院,在西部边境还有一个,不过没有这么大。”
然而,她跟我们分享的这些小故事,仍然透露出外围世界的一些情况。欧米茄家庭越来越无力收养孩子了,她说道,因为不断增长的税收压力,还有对于土地、交易和旅行的限制,欧米茄人谋生越来越困难。议会的法令持续侵扰着欧米茄人的生活。在我被囚禁之前就认识的一些名称,比如法官,显然跟我还是小孩子时一样,仍在统治着议会。我之前还听说过将军,妮娜确认说,她仍是议会中较为激烈的反欧米茄分子之一。妮娜说,逼迫欧米茄人迁到更贫瘠土地的新法令,以及剥夺所有河边或海边的定居地,都出自将军的主意。“我们曾经以为,不可能有比将军更坏的人了,”她继续说道,“但最近几年,议会里又多了几个年轻人。年轻的总是最坏的,”她边说边使劲擦着一口锅,“这些新人包括主事人,还有改造者,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