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们自己 奥登 · 2(2/2)
“杜阿呢?”
“杜阿?我来这里就是——您知道,她非常与众不同。”
罗斯腾点点头:“是的,我知道。”奥登看着他,觉得他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忧郁。
奥登沉默了一阵,决定直接讲出问题的所在。他说:“罗斯腾先生,您当年把她带来,带给我和崔特,仅仅是因为她的特别吗?”
罗斯腾说:“这很奇怪吗?你自己就非常与众不同,奥登,你还跟我不止一次地提过,崔特也非同一般。”
“是的,”奥登确信地回答,“他的确如此。”
“这么说,难道你们的家庭中不该再有个与众不同的情者吗?”
“与众不同会有很多种表现。”奥登又是一副深思的表情,“有时候,杜阿的古怪举止会惹恼崔特,我也很担心。我跟您提过吗?”
“经常。”
“她不喜欢……交媾。”
罗斯腾认真地听着,没有一点困惑的表情。
奥登继续往下说:“在我们交合的时候,她自然也感到欢愉。可是想要劝她开始交合,就不太容易。”
罗斯腾问道:“那崔特呢?他怎么看待交媾?我是说,除了当时的快·感以外,他怎么看待交媾?”
“孩子,当然是为了孩子。”奥登回答,“我也喜欢孩子,杜阿也一样。不过崔特是抚育者,您能理解吗?”(奥登忽然想到罗斯腾不见得能完全理解家庭的意义。)
“我尽量理解,”罗斯腾说,“按照我的判断,交媾对崔特的意义超过欢愉本身。而你呢?除了快·感以外,你还有什么感受?”
奥登想了想说:“我想您应该明白。有一种思维上的刺激。”
“嗯,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希望你不要忽视这点。你以前多次跟我提起,每次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媾,其中经历了莫名的时间流逝——我得承认的确会有很长一阵子看不见你——你都会突然发现,自己弄懂了很多以前没有完全理解的东西。”
“就好像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思维持续活跃一样,”奥登说,“这段时间对我的思考必不可少,虽然当时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这段时间里,我思考得更深远,更有效率,完全不用为其他无谓的琐事分心。”
“对,”罗斯腾表示同意,“当你恢复意识时,思维就会有很大突破。在理者之中,这种情况很普遍,尽管我不得不承认,谁也不如你提高得这么快。说实话,我认为在历史上,也还没有哪个理者能达到你的程度。”
“真的?”奥登问道,努力掩饰心中的得意。
“换个角度说,也没准我是错的,”看到奥登突然故意熄灭了所有光亮,罗斯腾微微有些笑意——“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目前的状况是,你和崔特两个,从交媾中所得的东西,超过欢愉本身。”
“是的,毫无疑问。”
“那杜阿呢?除了欢愉,她还能得到什么?”
久久的沉默。“我不知道。”奥登说。
“你问过她吗?”
“从来没有。”
“那么这时,”罗斯腾说,“我们假设她除了快·感以外,什么都得不到,而你和崔特却可以有超出快·感的收获,那她为什么还要更热衷于交合呢?”
“可别的情者都不需要那么多……”奥登马上争辩。
“杜阿可不是一般的情者,我记得你总这么说,口气还很得意。”
奥登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一直觉得这是两回事。”
“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很难解释。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家庭,在其中互相感知,互相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家庭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家庭个体从产生到消亡,一般大家都浑然不觉。要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太多,纠缠太深,那么这个个体就会面临解体的危险。所以,我们从来不会过多地考虑。我们……”奥登绝望地卡住,觉得根本说不清,“跟别人解释家庭的事,实在很困难——”
“不过,我已经尽量去理解了。你说过,你在脑海中抓住了一点杜阿内心的想法;她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是吗?”
“我不敢肯定。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不时在我脑海角落闪现。”
“是什么呢?”
“有时候我想,杜阿不愿意生一个小情者。”
罗斯腾严肃地望着他。“我记得你们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理者和一个小抚育者。”
“是的,只有两个。您知道,情者是最难孕育的。”
“我懂。”
“而杜阿没有努力去摄取必要的能量,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她总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是没一条能说得过去。在我看来,她好像就是不想生情者,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对于我个人而言,要是这阵子杜阿的确不愿意,那没关系,就随她去吧。可是崔特是个抚育者,他渴望得到孩子,他必须要得到那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我不想令他失望,即使是因为杜阿也不行。”
“要是杜阿有什么确切合理的缘由,而不生那个孩子的话,你的观点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自己一定可以接受,但是崔特不行。他根本就没法理解那么多事。”
“那你会不会尽量劝服他呢?”
“我会,我会尽力而为。”
罗斯腾说:“你有没有想过,几乎所有的凡人——”他在此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后来他使用了凡人们常用的那种,“……在孩子降生之前是不会逝去的。我指全部三个孩子,最后一个是小情者。”
“是,我知道。”奥登不明白,为什么罗斯腾以为他会忽略这种最基础的知识。
“这么说,小情者的降生,也就意味着逝去时刻的临近。”
“一般是这样,不过还是要等到那个小情者长大为止——”
“但逝去的时刻必将来临。杜阿心里会不会是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呢?”
“怎么可能,罗斯腾?我们必将逝去,就像注定要交合一样。即使你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长老们不会交合,或许他们不懂。)
“假设一下,如果杜阿只是单纯地不想逝去呢?你会怎么说?”
“为什么?我们最终必定会逝去。如果杜阿只是想晚一点生那个孩子,我或许会迁就她,甚至会劝崔特妥协。但要是她永远都不想要,那就行不通。”
“为什么呢?”
奥登思考了一阵,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我不敢说,罗斯腾先生,不过我知道我们必将逝去。每天醒来,我对这件事的理解都会更加深刻,有时候我甚至会以为,自己知道为什么。”
“我有时候会想,奥登,你是个哲学家。”罗斯腾淡淡地说,“让我们再想想看。等到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以后,崔特感到自己终于一手将他们养大,感到一生功德圆满,只等着逝去了。而你,会感到自己一生学到无数知识,心满意足,也在等着逝去了。而这时候,杜阿呢?”
“我不知道,”奥登可怜巴巴地说,“其他的情者们一辈子都聚在一起,整天唧唧喳喳也自得其乐。可是杜阿绝对不会。”
“对,她与众不同。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
“她喜欢听我谈论我的工作。”奥登咕哝着。
罗斯腾说:“噢,奥登,这没什么可羞愧的。所有的理者都会给他的左伴和中伴讲自己的工作。你们都假装从来没这么干过,可其实所有人都干过。”
奥登说:“但是杜阿确实在听。”
“我完全相信。她不像别的情者。你有没有意识到,她在交合以后,也会理解得更快更深刻?”
“对,有几次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也没有特别当回事……”
“因为你心里确信,没有一个情者能真正理解这些东西。不过看起来在杜阿身上,有很多理者的特质。”
(奥登尊敬地注视着罗斯腾,目光中带着惊愕。有一次,也只有一次,杜阿曾经给他讲起,自己童年时的那些不快;讲到其他情者们嘲讽的尖叫;讲到她们给她起的那个恶毒的绰号——“左情者”。难道罗斯腾曾经听说过这些……不过此时,尊敬的导师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奥登承认:“我有时候也这么认为。”接着他大声说道,“我以此为荣。”
“这没错,”罗斯腾说,“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她喜欢被自己的理者特质指引,那为什么不顺应呢?你可以教给她更深奥的东西,回答她的种种问题。你觉得这样会给你家丢脸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吗?崔特会认为我们纯粹是浪费时间,不过他那边好处理。”
“告诉他,如果杜阿能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东西,能感到此生不虚,那么她就不会像现在那样害怕逝去,也就不会再反对生下第三个孩子。”
听了这话,奥登看起来一下子卸去了心头大石,轻松了很多。他忙不迭地开口致谢,“您是对的。我感到您说得完全正确。罗斯腾先生,您原来理解得如此深刻。长老们有您做领袖,我们的平行宇宙计划怎么可能失败呢?”
“我做领袖?”罗斯腾笑了,“你忘了吗,现在领导我们的是伊斯特伍德。在这个项目上,他才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他,一切都无从谈起。”
“噢,对。”奥登回答,很是羞愧。他从未见过伊斯特伍德。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奥登还从未听说,有哪个凡人真正遇到过他,虽然不少人都说,自己远远地望见过那个身影。伊斯特伍德是个新长老。说他新,是因为至少奥登小时候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是否意味着,伊斯特伍德现在是个年轻的长老;而在以前奥登还是个小理者的时候,他是个小长老?
这些都无所谓。眼下,奥登只想回家。他不能跟罗斯腾拥抱以表示感谢,不过他还是再次致谢,然后满怀喜悦地匆匆离去。
在他的喜悦中,夹杂着些许自私的成分。那并不是自己对未来小情者遥遥的期待,或者崔特那时无法形容的开心,甚至不是看到杜阿如人所愿的欣慰。此刻最让他激动的,是眼前的即将到来的愉悦。他将要敞开胸襟,教给杜阿一切知识。他敢肯定,其他所有的理者都不会有这样的享受,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一个像杜阿一样的情者做伴侣。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前提是崔特得理解事情的必要性。他必须要跟崔特谈一谈了,不管怎样,也得劝他要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