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浪子放荡招阴魔(1/2)
他独个儿躺在房间,懒散地消磨了整个下午。到天色已黑,他反而有点儿焦急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范玉珍什么时候来,假如要等到半夜,一来还须等上很久。二来她一个少女,半夜三更跑到客店,与一个单身男子见面,纵然没有任何事情,但若是传出去,对她总是永远洗不清的丑闻。
天色虽然已黑下来,但沈宇没有点灯。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来到他房间外,接着那道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沈宇一望而知这条人影便是范玉珍,虽然她已用头巾包扎头发,远看似是男子,但一则沈宇明知她要来。二则她曲线起伏的身材,只要看得清楚,仍然可知是个女子。
沈宇踢开被子,坐了起身,道:“是范姑娘么”
“是的,沈先生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屋里”
沈宇道:“只有我一个人,我起来点灯。”
范玉珍迅快走过狭小的房间,来到床边,直到将要碰上沈宇搁在床外的膝盖,才停住脚步,她道:“不要点灯,我只是跟你说几句话。”
沈宇道:“不用点灯也好,这种客栈每个房间,都有很多眼睛窥看,范姑娘敢是要把日间没有讲完的话说完”
范玉珍道:“是的,恰好那时我爹叫我,我有些事情,又不能给他知道,所以须得到这儿来跟你说。”
沈宇微笑一下,他在黑暗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满面庄严的神色,她的声音也低而严肃。沈宇晓得她为何要这样,那是避免由于孤男寡女,暗室相对所引到的遐思,所以她先装出这种姿态。
从落玉珍闪动灵活的眼睛推测,她大概亦可以看得见这个房间内的人和事物。沈宇轻轻道:“范姑娘有些事情不让今等知道么那么你在柜台内那口长剑,令尊也一定不知的了
是也不是”
范玉珍感到惊讶地瞧着他,道:“是的,你已看见啦”
沈宇道:“那是当你趴在柜台上瞧我之时,裙子突起那么一截,被在下发现的。在下可不是故意查探你的秘密。”
范玉珍似是考虑了一阵,才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如果你是另外那一帮人,则当你发现口袋中银子遗失时,绝对不会那么不好意思。”
沈宇发现她头脑精细灵活,不是一般十八九岁的少女可比,当下道:“范姑娘既是相信在下,那就可以谈下去啦,实不相瞒,在下正因发现姑娘暗藏长剑,晓得你是修习过武功的人,由于在下亦是武林之士,所以忽然生出亲切之感,认为你也许能谅解在下的窘境,这才恢复冷静,能够说话自如。”
范玉珍道:‘原来如此,我还一直在奇怪你何以忽然变得言词流畅起来呢”
沈宇摇摇手,问道:“姑娘来此,敢是有什么事情要在下效劳吗”
范玉珍道:“那么我就直说啦,我想向沈先生借用一件东西,就是那口宝刀。”
沈宇没有显示惊讶的神色,道:“姑娘打算借用多久”
范玉珍道:“久则五天,快则两天。”
沈宇道:“这把宝刀你还未看清楚……”他取出来,连鞘递到她手中,又遭:“虽然没有灯光,但刀身上反映的光芒,足以看得清楚了。”
范玉珍掣刃出鞘,细细审视之后,把短刃归鞘,却没有还给沈宇,说道:“我看过了,刃身上的一边接着两个字,但我不认得篆字。”
沈宇道:“那是奇祸两字,这意思你可懂得”
范玉珍道:“这算是刀名么何以如此不祥”
沈宇道:“能够持用此刀之人,必定是武功卓绝之士;不然的话,三天就被人抢去了。
据我所知,大凡是武功过人之士,多半不是迷信之人。”
范玉珍笑一笑,道:“这样说来,你不但武功卓绝,同时又是不迷信之人了”
沈宇想道:“她年纪虽轻,可是头脑灵活,言谈老练。这等特质,只有在女子身上发现。如果像她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断断没有这么老练的表现。”
他心中念头转动,想的是别的事,但口中却应道:“在下的武功只过得去而已,但却不迷信,就算是迷信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已应过奇祸之识,到目前为止,尚在奇祸之中,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但你却不同,故此在下不想把此刀借给你。”
范玉珍哦了一声,忽然转个话题,问道:“沈先生对我借刀之举,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难道你已猜到了我的来意么”
沈宇道:“在下虽然没有猜中你的来意,只是由于在下奇奇怪怪的事情,已见得多了,是以不容易吃惊。再说你在店铺帮忙生意,却拿着长剑,暗藏柜台内,可见得一定有非常之事。”
范玉珍点点头,在床边坐下。这么一来,她与沈宇的距离就更近了,沈宇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
她轻轻道:“是的,假使我预料中的事故发生,一定会把爹爹骇死。”
沈宇本不想多问,因为他本身的事就够多的了,哪里还有闲情管她的事。可是这个明艳少女,不但有不收梨钱之恩,同时还慨赠一点儿碎银。虽然数目不大,但这等侠风却足以感人。
因此他没有置身事外,问道:“敢是会有人到你店去寻仇生事
若是如此,那就免不了大打出手啦!”
范玉珍道:“是的,我可能须得杀死对方。这人命官司就够麻烦的啦!”
她声音中,含有烦忧意味,沈宇道:“你如不杀他,他会不会杀你”
范玉珍道:“当然会啦,如若不然,我何必要杀人”
房间内静默了一阵,接着房门突然迅快开阖一下,透入一阵亮光。
范玉珍仍然坐在原处,可是沈宇已经不在床上了。这个少女惊讶地望着房门那边,显然对于沈宇奇快的身法,极感意外。
过了一阵,房门又开阖一下,接着沈宇回到床边,轻轻说道:
“奇怪,外面居然没有人,但我明明听到门外有可疑的声响。”
蓝玉珍道:“你不会听错么”
沈宇道:“绝对不会,假如有人在这等情形下,竟能及时逃掉,则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难以测定的地步啦!”
范玉珍突然笑一笑,伸手拉拉他的手臂,道:“不要紧张,且坐下来。”
沈宇听出她话中含有特别的意思,便依言坐下。
范玉珍道:“那声音,一定是我的狗弄出来的,我给它起个名字叫做黑娱蚣,身子矮得像猫,却长得很。除了没有蜈蚣那么多的脚之外,看起来很像一条黑色的蜈蚣。”
沈宇哦了一声,道:“若是矮小的黑狗,那就无怪我没看见了。”
范玉珍道:“它灵警之极,向来没有声息,只不知这回何以会被你听出来”
沈宇道:“咱们且不谈黑蜈蚣,范姑娘你的对头是什么人”
范玉珍道:“不是我的对头,是家师的仇人。”
沈宇道:“原来是体师父的仇家,那就比较合情理了,要不然你一个女孩子,怎会结下仇家呢”
范玉珍道:“正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才惹上麻烦。”
沈宇讲道:“这话怎说”
范玉珍道:“简单的说,这个仇家本来很喜欢我师父,后来不知如何闹翻了,但却发过誓,只要我师父一有心上人,便将这个人杀死。”
沈宇忙道:“等一等,你的师父究竟是男人抑是女人”
范玉珍道:“是男人。”
沈宇叹一口气,道:“这样说来,这个对头竟是女的了”
他说这话之时,已隐隐觉得头痛。
范玉珍道:“我的师父是个男的,她当然就是女的啦!”
沈宇耸耸肩,道:“好吧,你说下去。这个对头知道你学艺之事,又见你们师徒感情很好,便误以为你们师徒之间有问题,是也不是”
范玉珍道:“正是如此,我知道从前已有过三个女子,被她杀死。
这次家师隐居南京地面,仍然被她找到,真是没有法子之事。”
沈宇道:“你打算到了非得动手不可之时,索性就拼一次,把她杀死,也可免了令师的无穷后患,是么”
范玉珍摇头道:“我不杀她,她便杀我,我根本无法选择。”
这个美貌少女的声音和口气,使沈宇感到她的话含有无可置疑的真实性,根本无须再盘问细节了。
既然一个人明知有一个敌人要杀死自己,当然须得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应付之,他谅解地道:“原来如此,这真是使人感到困恼的处境。”
范玉珍声音稍稍透出欣慰的意味,道:“承蒙沈兄相信,使我登时消失了孤单之感。”
沈宇道:“听姑娘的口气,好像令师还不晓得有这么回事似的
是不是呢”
范玉珍道:“是的,他老人家一点儿也不知道,一来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二来家师正值闭关期间,还有一个月,方始功行圆满,我若是将此事告诉了他,徒然使他心有窒疑,说不定练功时会发生危险。”
沈宇道:“怪不得姑娘要感到孤独了,纵是十分老练之人,换了你的处境,也希望有人可以商谈一下。而你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范玉珍道:“沈兄既然了解我的处境,想必可以答应慨借宝刀了”
沈宇摇头道:“姑娘还是不要借用此刀的好。”
范玉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沈宇摇头的动作,证明他当真已说出拒绝之言。
她深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但觉此人不但固执得可恨,同时又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她越是感到极度的愤怒,就越是表现得冷静,在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有异,反而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们暂且不谈借刀之事,也不谈我的问题。好在三五日内,我还不用太过担心。”
沈宇道:“如果有三五天的缓冲时间。”
范玉珍立即摇手道:“我们暂时不谈这些恼人的问题。”
沈宇马上同意,道:“对,你已经烦心了很久,理该轻松一下。”
他没有发现对方内心实在对他忿根到极点,竟实心实意地相信了她的话,还替她解释何以不想谈及这些问题之故。
范玉珍顺水推舟,道:“正是如此,我已说出了心中的烦恼,感到舒服了很多。今夜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我想不出妥当的计策时,才来找沈兄求援。”
沈宇完全同意,道:“对,你先回去好好的休息,这件事一定有圆满解决的方法,你用不着过于焦虑。”
范玉珍极力使自己保持常态,以免对方瞧破她心中的愤怒,因为她知道沈宇如果瞧破了她的真意,一定会感到不好意思而表示帮忙她。这一点正是她最痛恨而坚决避免的。正如一个耿直自尊之士,宁可饿死,也不肯接过一碗含有鄙夷味道的米饭一般。
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人情味之人,范玉珍已痛下决心,不愿得到他的帮忙。她也晓得如果被他发觉了,当他说出愿意借刀的话而被拒绝时,他一定深深缠着这个问题,使她不能立刻脱身。
因此,她必须做得毫无痕迹地走开,这样他就不会前来探看自己了。
她平静地告辞之后,沈宇心中十分宁恬,一歪身躺在床上,把范玉珍之事完全置于脑后。
范玉珍出房之后,抱起那头异种灵犬黑蜈蚣,跃过院墙,飘落巷中。这条小巷甚是黑暗,但在另一头却是繁盛热闹的大街,是以店铺的灯光和行人笑语之声,从巷口传过来,并不寂静。
她顾着小巷往另一端走,并不转出热闹的大街。这是因为她时时在店中帮忙,在本城中颇有名气,见过她的入极多。如果转出大街,多半会有人注意和认得她是什么人。
她走了十六七步,转出另一条僻静黑暗的街道,突然一惊,停住了脚步。
原来在她面前六七尺之处,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人影。由于天色暗黑,所以只能看出这条人影身穿黄色衣裳,头上白发飘萧,手持一根拐杖,竟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妇人。
至于她的容貌,范玉珍现在才发现无法瞧得见,因为她面上有块黑纱遮掩着。
范玉珍心中虽是有数,但仍然诈作不知,征了一下之后,继续举步,却转了一个方向。
那黄衣老妇拐杖一顿,杖地相触,发出略的一下沉重声响。她接着用粗哑的声音喝道:
“往哪儿去站住!”
范玉珍停步测顾,应道:“你叫我站住么”
黄衣老妇冷冷道:“当然是叫你这臭丫头。”
范玉珍装出恼声,道:“你怎的开口骂人你是干什么的”
黄衣老妇道:“老娘是卖符的。”
范玉珍听了可就当真不明白了,道:“卖符的那是什么物事”
黄衣老妇道:“老娘专卖催命符,今晚找到顾主,定要发市啦!”
范玉珍怒道:“听你的口吻,倒像个做过生意买卖的人,可是你的话实在无理太甚,假如你不走开,别怪我……”
黄衣老妇冷笑道:“别怪你怎样难道你也卖一张催命符给老娘么”
范玉珍道:“你到底是谁在此胡言乱语,我可没有这种闲工夫回你说话。”
黄衣老妇道:“老娘也没有闲工夫跟你等专偷汉子的小娼妇搭讪,但如你打算让路人瞧看,咱们就在此地动手。如果你还有点胆子,那就到这边的园子里。老娘刚刚瞧过,此园已经很荒芜,大概没有人居住。”
范玉珍道:“我们为何要动手呢”
贫农老妇恶毒地骂道:“因为你是不要脸的婊子,天生淫荡下贱,专偷汉子…——‘范玉珍心下大怒,心想就算这个老妇是师母,也不能善罢干休。
何况她已与师父反目脱幅,已失去师母身份,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她当下愤怒地哼了一声,道:“你这老恶妇定要不得好死,要动手就动手,谁还怕你不成”
话声中顺手掣出长剑,在黑暗中光芒闪动。那黄衣老妇道:“到园子打…”
范玉珍疑道:“为什么”
黄衣老妇道:“在园子里,定可分出生死,不怕有人打扰。但也没有关系,在这儿也行。”
范玉珍一想也对,若在街上拼斗,虽然此处十分僻静,但难免仍有人经过。而自己又有很多人认得,不如到园子去,与她拼个死活,不论胜负,也可以了却这件烦心之事。
她一言不发,突然耸身跃起,孤身飞上墙头,向墙那边的园子查看。
黄衣老妇想是晓得她的心意,所以凝立当地,动也不动。
范玉珍查看一下,并无可疑,当下飘落院中,奔到平坦的草地上。
黄在老妇紧接着跃入园来,先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拆开后分别把包中的物事,弄在三根木头上,接着点燃起来,成为三根相当明亮的火炬,分扬地上。
火光之下,把范玉珍照得清楚。黄衣老妇摇着拐杖,道:“那个老不死的口味高得很,你果然长得很好看。可惜那糟老头子不能满足你,所以你还得另找汉子。”
蓝玉珍虽是个少女,但她自小便帮父亲做生意,故此不比那些娇养深闺中的女孩子。这个老妇的话。她完全懂得,不禁骂道:“你这老恶妇,嘴巴不干不净。”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敢辱骂老娘,等会儿割掉你的舌头,就知道滋味了。”
范玉珍道:“你究竟是谁”
黄衣老好道:“你的老姘头没有告诉你么”
范玉珍刷的一封劈去,一面怒声道:“我不跟你说了。”
黄衣老妇挥拐一挡,毫不费力把敌剑拨开,范玉珍但觉她的拐杖不但沉重,而且还含有强大的黏力,可见得她的内功造诣,极是深
她究竟年轻,同时又是个美貌少女,是以虽然练了一身武功,但从无机会出手,可以说得上毫无经验。
黄衣老妇没有顺手反击,说道:“瞧你这一剑,居然已尽得那老不死的真传,这可真不容易。老娘冲着这一点,把来历告诉你。”
她停歇一下,又道:“老娘是那老不死褚矮子的活冤家死对头,你既然跟他泡在一起,老娘就先杀死你,再找他晦气。”
范玉珍道:“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姓名来历呀!”
黄衣老妇道:“老娘姓桂,名字不要说啦,但出身却不妨提一提,老娘首年曾是迷离秘宫的金童玉女之一,亦是迷离秘宫两大护法之范玉珍道:“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个家派和地方。”
黄衣老妇道:“当然啦,那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事。”
范玉珍虽是满肚子敌意,但仍然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这样说来,你出身的迷离秘宫已经化为乌有了,对不对只不知是什么缘故”
黄衣老妇道:“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没用。”说时,跨前一步,大有出手猛攻之势。
范玉珍心念电转,但觉这个黄衣老妇的性格极不稳定。这是因为她刚刚还告诉范玉珍说,她的出身值得一提。但现在又来个大转变,说是这等事提也没有用。可见得她并不是言行一致之人。
要知一个人若是能够随时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则此人是自私任性到极点,就是性格分裂的现象。
当然,这种反复无常之人,做朋友固然很难,做夫妻更是不易忍受。仅此一端,范玉珍便大略得知师父为何与她脱幅仳离之故了。
就在这黄衣老妇的拐杖欲发之际,范玉珍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冲口说出一句话。她道:
“你为人虽是恶毒,但我知道你一定长得很漂亮。”
黄衣老妇一愣,道:“你说什么”
范玉珍突然怪起自己怎会说出这句话,当下摇头,道:“没有什么。”
黄衣老妇那对在轻纱后面的眼睛,发出锐利光芒,注视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半晌才道:“这话是不是那个老淫棍告诉你的”
范玉珍恼道:“你口中不干不净,我不跟你说话。”
黄农老妇仰天冷笑,道:“不说就拉倒,那是绝无疑议之事,何须多问,你可知道老淫棍从前的外号么”
范玉珍厉声道:“我不知道,也不要知道。”
黄衣老妇道:“好,好,你不要知道就拉倒。”
范玉珍暗感奇怪,因为对方的态度。生像是怕她生气似的。
随即听到黄衣老妇刺耳的声音,道:“可借你出生的太迟了,不然的话,你就可以真正尝到名满江湖的大浪子向相如的滋味啦!”
她还是把范玉珍师父的外号及姓名说出来,敢请她是故作姿态,使范玉珍不捂住耳朵或是不出创攻击,以便从容说出。
范玉珍这时反而不激动了,因为她横竖已听人耳中,已经没有办法把这外号名字驱出耳外,当下道:“你敢是认错人了我师父可不姓向。”
黄衣老妇毫不惊奇问道:“他这回姓什么”
言下之意,似是得知范玉珍的师父还不只是第一次改姓换名。
范玉珍道:“我不告诉你。”
黄衣老妇道:“但你凭良心说,向相如虽是年纪已老,但仍然很潇洒,可以说是风度翩翩。而且舌灿莲花,能把树上的小鸟也给骗下来,对不对你凭良心说。”
范玉珍没有承认,但亦没有否认,可见得在地印象中,的确是如此。
黄衣老妇又道:“着年他以大浪子的外号自傲,事实上他也是天生的色鬼,只要是有姿色的女子,被他看上了,他定要千方百计弄上手为止,从来没有一个被他看中的女子,能逃得过他的魔掌。”
范玉珍皱起眉头,道:“如果他的臭名人人皆知,哪里还有女人肯上当”
黄衣老妇怒道:“你真是全不懂事的黄毛丫头。”
范玉珍冷冷道:“我不想与你争辩,但我告诉你,年纪大并不是代表很懂事,往往有些人越老越糊涂。当然你不是老糊涂,可是亦不要小看了年纪轻的人。”
黄衣老妇哼了一声,道:“这种口吻,完全是大浪子向相如的一般,事实上你懂什么
女人的心理,大都随着年龄变化,此所以有很多原是规规矩矩的女人,到了某个年龄,忽然会变得淫荡,动辄成为出墙红杏,就算她没有做出事实,但在心中有过这种强烈的冲动,这是年龄的影响,世上之事看多了,有些想法就会改变。本来认为万万不可之事,亦会变得无所谓了。”
她侃侃道来,口气平和,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这一老一少正在亲密地讨论人生呢。
范玉珍表示怀疑地摇摇头,道:“有这么严重么”
黄衣老妇道:“这是题外之言,暂且不提,说到向相如的恶名,你说别的女人会因而生出戒心,使他不能得逞,你可是这样说”
范玉珍道:“是的,难道这话不对了”
黄衣老妇道:“自然不对啦,女人对男人不同,男人如果得知这个女人很淫荡,他的印象中,便附加一个贱的想法。他可能玩一玩,但绝对不动娶她或占为己有之念。但女人却不同,对手越是有调情圣手的声名,她就越想见识见识,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总以为这头色狼在自己怀抱中,当可得到满足而从此改变。这种自我陶醉的想法,正是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主要原因。”
范玉珍这时听得目瞪口呆,不但感到她言之成理,同时甚至觉得她这番分析,自己似乎亦有熟悉之感。
黄衣老妇瞧她的神色,已明其故,不禁大为得意,道:“我可没有倚老卖老,说出陈腐不通的话么”
范玉珍不得不承认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黄衣老妇道:“我告诉你,以大浪子向相如的为人,绝对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美貌女子的,不管你们是什么名义,只要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就无法幸免。”
范玉珍道:“你一定忘了他的年纪啦”
黄衣老妇冷冷道:“年纪这只是对平常人的限制,对向相如有什么影响况且他修习的邪门内功,讲究的采扑阴阳,年轻体健的少女最是合用。当然,他的味口一向是很高的,如果相貌不美,他决不采用。”
范玉珍居然不予反驳,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黄衣老妇声音顿时变得十分狠毒,道:“我叫他老淫棍,你这回还反对不反对”
范玉珍不答反问,道:“我请问一声,这个向相如是不是离秘宫的人你说过你是玉女,他是不是金童”
黄衣老妇道:“他不是,金童姓侯,他姓向,全然牵扯不上。”
范玉珍哦了一声,又问道:“向相如的武功比你强呢抑是不如你”
黄衣老妇道:“差不多,但很难讲,因为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我永远摸不透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范玉珍接口道:“换言之,他说的话,你一句也不相信,对不对”
黄衣老妇讶道:“这话怎说”
范玉珍道:“因为你想揣摩猜测一个人的思想,定须有些根据才行,当然最佳的根据,莫过于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你若是全然测不透他的思路,那就等如是说,你对他的话,一句也不相信,这样自是无法推测了。”
黄衣老妇显然对这个道理感到很新奇,默然寻思。
范玉珍又道:“你今晚是不是打算杀死我”
黄衣老妇立刻应道:“不错,老娘要用此拐,把你砸为肉酱。”
范玉珍道:“设若家师当真是向相如,则我的武功,自然远比不上你。这种打法,显然太不公平了。”
黄衣老妇道:“谁说要公平的老娘只要杀死你,别的事一概不管。”
范玉珍道:“假如我答应作,从今以后不再和家师见面,你还要杀我么”
黄衣老妇冷笑道:“从前也有人说过这种话,但老娘不会再受骗了。”
范玉珍道:“原来如此,但你这话分明虚伪不实。”
黄衣老妇道:“有哪一点虚伪不实了”
范玉珍道:“假如从前有人这样说过,同时你也上过当的话,请问这个女人你焉能杀得死她”
黄衣老妇感到迷惑不解,问道:“为什么杀不死她”
范玉珍道:“这个女人既是背信毁诺,仍然与家师见面,则她自有不将你出现的事情告诉他之理而你的武功又不见得强过家师,在他的庇护之下,那女人怎会被杀”
黄衣老妇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问得好,但有些时候,武功也不管用,尤其是对我这个出身于迷离秘宫之人。”
范玉珍道:“原来你是采取卑鄙的暗杀手段。”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回去问问老淫棍,瞧我是不是用卑鄙的暗杀手段”
范玉珍道:“我还有回去见到家师的机会么”
黄衣老妇道:“当然没有。”
范玉珍道:“既然没有,你何妨告诉我”
黄衣老妇道:“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事先告诉过那个女人说,如果她不遵守誓言,我定必在七日之内,毒杀了她。”
范玉珍道:“啊,原来是用毒,但用毒也是暗杀的一种,你岂能否认”
黄衣老妇道:“虽然是暗杀手段,却不卑鄙,对不况且我还另外通知向相如提防。所以只可说是他没有本事防范而已,岂能说我卑鄙”
范玉珍倒是真心实意地承认道:“你警告在前,加上另行通知,这等做法,不但不算卑鄙,甚至可称得上是光明磊落了,无怪你的对手,并无怨言。”
黄衣老妇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受用,当下好像没有那么凶恶了,说道:“我对向相如,仁至义尽,他没有话可说。”
范玉珍面上透出一股困倦的神色,不过她的脑子仍然活动得很频繁迅速。因为这是她的生死关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她先点头承认对方的话,然后说道:“有一点我还是不大明白的,那就是你为何要不断地杀死那些女子”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当真不明白么”
范玉珍道:“我知道你心中藏着仇恨妒嫉,可是你明知这个向相如,我们现在姑且算他是家师吧!你明知他好色成性,而且极有手段,随时随地都可以另外再找一个,则你杀人之举,徒然使他有机会多玩几个女人而已,对不对”
黄衣老妇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亦从没有人跟她谈论过,所以这刻突然听到这种道理,不觉一愣。
她沉吟一下,才道:“我哪里还管得这么多”
范玉珍道:“我也是个女人,只不过比你年纪较轻,见识得少些而已。但在对付男人的立场,我们还是一样的。以我想来,你的对头如是好色成性,兼且擅长采捕阴阳之术的话,他深心中一定不反对你替他解决问题的。”
黄衣老妇果然微微颔首,道:“你这话很有理,不过老娘还是不能放过你。”
范玉珍道:“你不放过我,那是一回事。从这种迹象推测,我相信你如是正面与家师为敌,定难讨好。故此你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他的女人身上。我可不是怪责你,换了我的话,也会这样做。”
黄衣老妇道:“你的嘴巴很会说话,胆子也很大。”
范玉珍抓住这个机会,迅即应道:“这是因为我一来受到天大冤枉。二来对你的指责,问心无愧。三来若然家师正是你的对头,而他又曾经做出对不起你之事的话,我也认为你应该报复。不过你采取的手段,有欠考虑,如果是我——”
当她指责对方有欠考虑时,黄衣老妇含怒地哼了一声。可是范玉珍又接上最末的一句,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怒气因而消失了。要知范玉珍已表现出她的武功、机智和胆力,不是普通女子可比。故此她的办法一定有独到之处。
范玉珍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决不杀死那些女子,想办法使家师厌恶那个女子,但又无法摆脱,除非是他亲自下手杀了那女子。但你瞧,若能做成这等情势,则家师在下决心杀她以前,必定已苦恼了一段时期,这样不落杀人恶名,又能令他受苦,岂不是比白白便宜他多玩几个女人来得高明么”
黄衣老妇连连颔首,道:“对,对,我早该如此对付他。”
范玉珍道:“现在你还要杀我么”
黄衣老妇沉吟,才道:“对不起,老娘仍然放不过你。”
这黄衣老妇好生狡毒,话声未歇,突然挥杖横扫,风声劲厉,可见得她这一杖,功力毕聚,实有加害对方之意。
范玉珍刷地跃起,迅快之极,身形升起之际,同时运剑刺劈敌人面门。
这一剑看来平常,可是黄衣老妇却有手忙脚乱之感,连退三步。
只见范玉珍闪电般掠回来,剑光直射黄衣老妇腰胁要害。
她一连六七剑,把黄衣老妇杀得团团而转,手中的沉重拐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击之力。
原来范玉珍使出一套新近才练熟的剑法,当时她剑术已颇有成就,故此学这套剑法时,便已觉得乎平无奇,值不得下苦功练熟。
可是她师父却再三叮嘱她不可偷懒,因此她总算把这套剑法练熟了。而现在才明白其中奥妙,敢情这一路剑法,乃是专门用来对付她师父的死对头的。目下那黄衣老妇手忙脚乱,并不是她的功力造诣差,而是兵刃招式上受克制,故此全无发挥本身真正功力的机会。
范玉珍精神一振,长剑使得更为急疾。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与这等强敌交锋,所以假如不是心理上已有准备,剑法上具有克制之功,加上她怀着杀死这个恶妇为师父除去后患的决心,她初试啼声的硬仗,决计不会如此精彩。
十七八招下来,黄衣老妇已经遍体冷汗,口中连连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时候连身在局中的范玉珍,也估计得出自己可望在十招之内,一举刺杀这个恶毒老妇。
看看又凌厉急攻了五剑,第六剑前半招分花拂柳桃开敌拐,后半把是仙人指路,长到分心拥入。
范玉珍这一剑使得畅顺之极,感到必能立奏奇功,口中甚至还喝了一声着。
果然黄衣老妇负痛地大叫一声,可是范玉珍却感到无法置信。因为她虽然刺伤了敌人,但这一剑却偏了很多,也没有如预料中刺得那么深。
黄衣老妇怒骂一声,像疯虎般抡拐反击。范玉珍运剑抵御时,其中有一剑又偏歪许多以至差点儿就被拐杖扫死。
她骇然地连连后退,却没有时间寻思自己的长剑何以屡屡偏歪之故。
黄衣老妇在眨眼间,占尽上风,这一突然的转变,实在奇异得不合情理。
范玉珍忽见对方扬拐欲砸时,一道细长黑影射入对方怀中,黄在老妇登时厉叫一声,左手一挥,这道黑影重重地摔在地上,恰在范玉珍脚下。范玉珍听到汪的一声,已知道那是她的异种爱犬,又知道那是爱犬负重伤时的惨叫,不由得心痛如绞,神思迷惚。
在这等高手拼斗的场合中,哪能容她心神分散,就只这么一刹那的迷惚,黄衣老妇一手扣住她胸前衣服,并且已点了她的穴道。
在明亮的火炬之下,范玉珍但见一张丑如鬼怪般的面孔,迫到眼前,如若不是上面还有萧萧的白发,她真认不得这张奇丑得令人恶心的面孔,竟然就是黄衣老妇。饶是如此,她还是骇然失色。
她的神智迅速模糊昏迷,但在丧失知觉之前,她仍然联想到这个黄衣老妇的面纱,一定是被爱犬抓落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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