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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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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龙居然被她慑住。不敢动一下。

空气陷入一种难堪的沉寂中。

良久之后,宇文瑶慢步漠然地道:“素月!你拍他的巨阕穴!”

素月应声而上,走到黄麟身畔,伸手轻轻一拍,黄麟哇地一声,又喷一口鲜血,立刻气绝不动。

蓝龙与诸葛凤见状大惊,刚一移动身子,宇文瑶喝道:“站住!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

二人俱废然却步,宇文瑶却由怀中掏出一方白绫,在黄麟一旁抹下一丝鲜血,放在眼前仔细察看。

杜念远脸色微微一动,却未作任何表示。

宇文瑶察看半晌,方始将白绫弃下轻叹道:“夫人果然名不虚传,这青胞蛊下得高明之至。”

杜念远仍无表示,蛊神祁三连却为之一震,显然宇文瑶己经辨认出来了,韦纪湄更为之震惊了。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博学。”

宇文瑶也淡笑道:“我自幼在宫中接受一切教育,今日以双十之年,领辖宫中所有武士侍卫,并不因为我是公主的原故。”

杜念远笑道:“佩服!佩服!我倒愿意跟你斗一斗。”

宇文瑶轻笑道:“我不怕你,此时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黄鳞是被你的先声所夺,让你先攻了两招,所以才上了当。”

杜念远笑道:“换你也是一样。”

宇文瑶道:“换了我你就没机会了,第一招我就不会容情。”

杜念远大笑道:“你还是没机会,我敢在这儿现身,绝不会只作一项准备,因人而施,对你我就不会使用这种方法了。”

宇文瑶微笑道:“我们要试一试”

杜念远也淡淡地道:“悉听尊便。”

宇文瑶袅袅地移步向前,杜念远端立不动,四外之人却被她们之间的紧张局势,逼迫得连大气都不敢透,而且谁都不敢预测那后果。

宇文瑶走了几步,忽而停止身形道:“算了吧,我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跟你比。”

杜念远轻吁一口气道:“我也不愿意,因为也许你为平生最佳对手,这是最笨的比赛法,我们似乎可以多交手几回合。”

紧张的局势和缓下来了,四周的人也透了一口气,每一人都感到失望,也感到同样的满足。

大家希望知道她们之间孰强孰弱。

大家都知希望这两个女子中有一个失败,当然双方希望对象不同,可是大家又怕自己失败。

宇文瑶想了一下道:“你还有多少绝招可以使的”

杜念远道:“很难说!你在宫中有着良师传授,我博览群书也略有心得,在学识与见闻上我们是相等的。”

宇文瑶冷笑道:“在武功上你不堪一击。”

杜念远也冷笑道:“在心智上我胜你良多,因此我的条件并不比你差。”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这也许是对的,不过我绝不承认,我发誓必在心智上要胜过你,而且要赢得你口服心眼。”

杜念远谈笑道:“很好!我随时在等待着,不过你先发动攻势,我却坐以待毙,多少是吃了一点亏。””

宇文瑶浅笑道:“这倒不错,我绝不要占这点便宜,今后我在发动攻势时,事前通知你好了,如此一来就公平了。”

杜念远兴奋地道:“行!就是这么办,我很高兴能遇上你这个对手。”

宇文瑶不再说话,只是举手对素月一挥。

素月在怀中掏出一个小银角,鸣鸣地吹了起来。

杜念远笑着不作声,韦纪湄倒又糊涂起来了。

素月将银角连吹三长声,每一长声间都有片刻的间歇,那响亮的号角声在谷中回荡,历久不歇。

三声既罢,四谷一无回音。

字文摇淡淡地道:“算了吧!那两批人大概都回不来了。”

杜念远谈笑道:“不错!侵入前山的六个人都闯入了百禽阵,大概是喂了敝旅西门堂主的灵禽,其他的四个人则被导入迷阵了。”

宇文瑶不信地道:“我宫中的人对阵图涉猎甚精,你的迷阵可能难不住他们。”

杜念远道:“迷阵当然不行,可是迷阵是设在树海之中,你既然学富五车,当知长白山树海中有些什么”

宇文瑶淡淡地道:“十年落叶成烂沼,你大概是用这困住他们的吧。”

杜念远大笑道:“不错!落叶化水,聚水成沼,其质甚于弱水,其浮不载鹅毛,你属下的高手都成了沼底冤魂了。”

宇文瑶想说什么,未后还是忍住了,只道:“看来我这一次是输了一着。”

杜念远谈笑道:“下一次你还是输定了。”

宇文瑶忽而脸色一寒道:“你别太得意,这一阵我并未认输,而且我还放过了一次赢的机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杜念远诧然道:“我不知你赢在哪里”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尽管你能不露声色,可是你的属下却沉不住气,方才我只要一出手,你必是个死数。我就是不愿意那样杀了你。”

杜念远回头望了西门泰与祁三连一眼,两个人羞惭地低下了头,只有公冶勤木然毫无表情,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俗子不足以与大事,幸亏我对每一个人都只交代了一件事,副首领!你告诉她吧。”

公冶勤抬起头来,仍是木然无表情地道:“夫人虽然只向祁堂主要了一项青虺蛊,但是我与巧匠未明先生合力设计了一种暗器红线盒,就藏在夫人袖中。”

宇文瑶蔑笑道:“红线盒能挡我一击吗”

公冶勤道:“不能!可是红线盒能在公主掌初发之时致公主于死命,这红线盒暗藏无数毒针……”

宇文瑶立即插口道:“那毒针能伤得了我”

公冶勤道:“公主何妨试发一掌”

宇文瑶眼角一斜素月立刻发出一掌,公冶勤亦适时将手抬了起来,素月眉头一皱,掌力才吐出一半即止。

她雪白的掌心并插着五枚细针,入肉分许。

素月脸色大变,公冶勤淡淡一笑道:“姑娘别紧张,这针上是无毒的,毒针在夫人的袖口中,敝人这一盒不过是供参观的样品。”

宇文瑶拔下针来一看,目光凝视公冶勤道:“这针是你发明的”

公冶勤轻轻一点头道:“不错!针身的螺纹专为回转气流而设,遇力则逆行,劲力愈强其势愈速,这道理是先父发现的。”

宇文瑶追着问道:“令尊为何不自行打造呢有此一针,可横行天下。”

公冶勤道:“先父纵然发现这个道理,然不遇东方先生这等巧匠,亦无法打造,这螺纹深浅一点也错不得。”

宇文瑶微微一笑,一掌却拍向公冶勤前胸。

公冶勤眉头一皱,胸前衣衫微凹了一下,骤然有阵凉风泛体,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冷哗!

杜念远急问道:“副首领!你感到怎么样”

公冶勤摇摇头,宇文瑶笑道:“我这一掌并未用力,算是报答你针上无毒。你们肯示出红线盒,我也告诉你一声,这叫无影掌。一发即至。”

杜念远微笑道:“掌发针至!两败俱伤!我们只是个平手。”

宇文瑶笑道:“我深居大内。遍览群书,还没有毒药能伤得了我”

杜念远亦笑道:“难得遇见行家,我这张配方倒要请教一下。”

说着含笑地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宇文瑶接了过来,略一省视,不禁轻轻一叹,又注视了一下手中的素针,才微带钦意地道:“高明!高明!你值得骄傲,搜罗的这些人也值得骄傲。我这趟出来倒是不虚此行。”

杜念远微笑道:“富倾天下,贵为帝裔,未必就足以傲视宇内,沧海遗珠,亦足以警戒你们不得固步自封。”

宇文瑶轻轻地笑道:“领教!领教!今天的事就算到此结束了,不出三个月,我必定再度前来候教,那时却望你好好准备。”

杜念远笑了一下,宇文瑶已经挥手下令,准备开拔。

韦纪湄这时才有机会开口,指着帐篷道:“这座行官小姐不必拆走,三个月后再度莅临时,依然可以居住,敝旅一定派人妥为照顾。”

宇文瑶望着他笑道:“这个无须首领费心,帝王之家,衣着不乏,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了,倒是首领本身要多珍重一点。”

韦纪湄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瑶响起银铃似的笑声道:“三月后以君作注,请尊夫人将你看牢些,最好拴在裤带上,否则我就把你拐跑掉。”

韦纪湄想不到她贵为公主,居然会不顾尊严地开起这种玩笑,一时弄得面红耳赤,无言可答。

宇文瑶却带着那一连串的笑声,携着素月领头飞驰而去,蓝龙与诸葛凤望了地下两具尸首一眼,紧追着也走了。

韦纪湄还在发呆。

公冶勤这时才对杜念远道:“恭喜夫人!这一仗又是大获全胜。”

杜念远望着宇文瑶远去的背影摇头道:“不!我真有点怕这个女人,她胜负成败不形于色,心机不在我之下,神骑旅真要丢了首领,跟斗就栽到家了。”

韦纪湄的脸色在微红中泛出怒意,杜念远轻轻叹道:“纪湄!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开胃,这次我真怕会把你给丢了。”

这是杜念远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和语气。

大家都不禁呆了。

时届深秋,芦花翻白燕子飞。关外又开始为风沙所笼罩了,万里青沙的高粱田全收割了,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留给人的是一片凄凉的感觉。

一个孤独的中年人,两鬓星白,骑在一头骏马上向前飞驰,把蹄印洒在无垠的平原上。

当他远远望见那终年长白的山头时,不禁微微地舒了口气,可是立刻又为一种情景而诧异了。

他勒住马匹,静静地思索片刻,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神骑旅的辖地呀,怎么会没有人招呼我呢,难道已没有人认识我了,我才离开江湖半年呀。”

顿了一下,他又慨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江湖真是个无情的地方,我闯荡江湖半生,也曾轰动过天下,可是才半年,江湖人都忘记我了……”

感慨中他继续策马前进,片刻之后,忽又失笑自语道:“我真是自寻烦恼,既然已经绝意江湖,还去计较做什么前段日子还在希望人家忘记我呢办完了这最后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去求归宿了。”

马蹄得得地轻敲山径的时候,他又发现事态有异了。

这儿已近神骑旅的总坛,怎么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山上有什么变故吗我一路行来并未有所听闻呀。”

惊诧中他极力地策马,上坡应该是很费力的,可是由于他的坐骑神骏,速度依然很快。

偌大的总坛仍是空荡荡的,可是他的蹄声却激动四周的山谷。行到总坛的巨厅前面,里面才匆匆地出来一人。

中年人飘身下马,那里面出来的人却怒声道:“我们已经宣布解散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中年人初是一怔,继而怒声道:“公冶勤!你这是什么话”

那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神骑旅的副首领公冶勤,他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中年人,不禁惊叫道:“掌门人!”

中年人微微摆手道:“我已离开江湖,你可以不必如此称呼。”

公冶勤恭敬地道:“是……韦大侠。”

原来这中年人却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太阳神韦明远。

公冶勤又打量了他一下才摇头道:“韦大侠!真的是您,半年来您怎么变了那么多。”

韦明远诧然道:“我有多大改变,居然使得你认不出了。”

公冶勤迟迟地道:“大侠的一头黑发都变成斑白了,脸上也添上了皱纹。”

韦明远愕了一下道:“真是这样半年多我没有看自己了。想不到会苍老成这个样子,难怪一路上没有人认识我。”

公冶勤仍是不甚相信地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该永保英颜才对。”

韦明远浩然叹道:“纵有不死灵药,难活此心如灰,我的心已死了,所以驻颜丹也失去了功效,这就是我苍老的原因。”

公冶勤随之一叹道:“大侠与杜山主的一段感情,足可以动摇天地,坠落星辰,忧思催人老,想不到会如此厉害。”

韦明远触耳伤心,不愿意再谈下去,连忙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公冶勤脸色一暗,低低地道:“解散了,朱楼瓦砾,不过瞬息间事,真是太快了。”

韦明远惊道:“解散了为什么要解散,纪湄呢”

公冶勤支吾半晌,才黯然地道:“死了。”

“死了”

韦明远几乎要跳了起来,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镇定了下来,慢慢地消去了激动,轻轻地道:“死了也好,我这桩心事算了了。”

这次轮到公冶勤吃惊了,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在泰山会上,我已经宣布他不是我的儿子了,这次来看看他,正为了我一桩未了的心事,他死了就算了。”

公冶勤惊疑地道:“大侠之言,实在令人费解。”

韦明远叹道:“我虽然已不再承认他是儿子,可是他始终令我悬心……”

公冶勤道:“父子乃人类天性,无怪大侠不能忘怀。”

韦明远摇头道:“不!我不是这意思,因为对他的行为,我至少有一部分责任,这次就是要告诉他好自为之,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谁知道他已经遭报了。”

公冶勤不以为然地辩道:“首领所作所为,并无违义之处。”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念远找理由,事实上神骑旅的一切行为,哪一件是对的就是他们作的义举,也有着一个邪恶的动机。”

公冶勤想了一下道:“大侠不计亲,再下十分钦佩,只是……”

韦明远苦笑道:“你必是认为我亲情太淡薄了一点,其实对他的死,我是难过的,可是我仍觉得他该死。”

公冶勤默然无语,片刻之后,韦明远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勤低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怎么说呢”

公冶勤又道:“首领死因不明,可是凶手定是大内宫中之人,尤其是那个名叫宇文瑶的公主嫌疑最大。”

韦明远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公冶勤乃详细地说明道:“在泰山丈人峰头,神骑旅用火药炸死了傅一飞与大内四十余名卫士,这是结怨之始。”

韦明远叹道:“一下子四十余条人命,这似乎大狠了一点。”

公冶勤道:“神骑旅先被杀了五十几个弟兄,大侠是知道的。”

韦明远道:“以杀易杀,这是暴行……”

公台勤道:“不过那时首领及首领夫人是为了自卫,傅一飞志在紫府秘籍,首领就是献出了秘籍,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韦明远无辞可对,只得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们不要争理了。”

公冶勤乃又道:“三个月前大内派三批高手出关,渗入总坛,被夫人设计消灭了两批,只有宇文瑶与宫门四杰跟首领对了面。”

韦明远又忍不住岔嘴道:“宫内技艺如何”

公冶勤道:“高不可测,首领力杀淳于雏,夫人计除黄麟,四杰去二,夫人用心智挫败宇文瑶。此女尤其了得,若论功力,神骑旅无人与匹敌。”

韦明远奇道:“宇文瑶如此了得,何以甘心认败”

公冶勤道:“宇文瑶看上了首领,情愿下嫁首领,首领拒绝了,宇文瑶扬言三个月后重来,志在获得首领。”

韦明远一叹道:“又是风月牵缠,韦家人怎么永远都跳不出这个圈子。”

公冶勤有点想笑,可是不敢笑出来。

韦明远又道:“三月为期,不就是最近吗”

公冶勤道:“是的!夫人想尽办法,始终未能躲过此厄,三天前外堂堂主毛文锡猝然暴毙,过一天是西门泰,再后是祁三连,今天早上在密室中发现首领无疾而终,死因不明。”

韦明远恻然低头,半晌才缓缓道:“他成于紫府秘籍,死时还是肇因于此。是以重宝功籍,得之并非福缘,反是祸胎。”

公冶勤憬然不语,韦明远又问道:“那么念远呢”

公冶勤忽发异容道:“夫人的态度很奇怪,她见了首领尸身之后,并无伤感的表示,看了片刻,突然发了一掌……”

韦明远惊叫道:“干什么”

公台勤道:“她将首领的尸身击得粉碎,冷笑几声,吩咐我立刻解散神骑旅,然后就带着徐刚走了,不知到哪里去了。”

韦明远愕然道:“这孩子怎样怪到这种程度”

公冶勤摇头道:“不知道!夫人是非常人,常有非常的行止。”

韦明远想了一下,泪水不禁潜然而下,慢慢地移动身子向后走去。公冶勤忍不住跟在后面道:“大侠不想替首领报仇了吗”

韦明远回头含泪苦笑道:“不了!纪湄手下杀过无数的人,他们该找谁报仇去江湖上怨怨相报,永无已时,我不应存此想。”

公冶勤又道:“大侠难道连他的坟墓都不想见了吗”

韦明远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公冶勤几次欲语又止,倒是韦明远又问他道:

“神骑旅解散了,你作何打算呢。”

公冶勤凄苦地叹道:“我连参加两个最盛大的帮派,天龙派与神骑旅,我眼看着它在日丽中天时,阕然消亡,雄心顿尽,对江湖也灰心透顶,今后只想守在此地,陪着首领的英灵。”

韦明远点点头道:“也好!江湖是个伤心的地方,也该倦鸟知还了,纪湄的坟墓有你照顾,他会在泉下感谢你的。再见了。”

公冶勤作了一礼,韦明远点点头,回身上了马,缓缓地向前走着,望着他微沟的背影,想到一生光辉的岁月,公冶勤不禁替他掉下了眼泪。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高声叫道:“韦大侠!请等一下。”

韦明远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公冶勤抽出一卷书道:“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我的,要我送到梵净山去,大侠一定会到那儿去的,请您带去吧!”

韦明远展开一看,只见卷首题着:“痴人冢!”

三个大字之后,是洋洋洒洒的一番血泪情史,正是叙述他与杜素琼的全部遭遇,韦明远一边流泪,一面念着,直到最后的两句:“地老天荒!从此人间情常在;海枯石烂,而今冢中魂相依!”

忍不住掩卷唏嘘,策马急驰而去!

夜色深罩在梵净山,韦明远将身子藏在黑暗里,望着一间小楼的窗子发怔,雨丝菲菲,淋湿了他的衣裳。

窗纸上有灯光映着三个影子,他知道那是朱兰在替两个孩子上夜课,琅琅的书声隐约可闻。

韦明远用手擦了一下眼泪,低低地轻语道:“兰妹!孩子们,我不来看你们了,因为见了你们的面,我会更加深了自己的内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吧。琼妹已经等待我太久了,你们是最后一桩心事,我只想远远地望一下你们的影子,我就安心地去了……”是的,朱兰,另俩孩子,是他唯一的心事了,上次在杜素琼的墓旁,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剩下的只是一些心愿未了。

他首先到玄真官中,见过了慎修,以及一些随他创天龙派的伙伴,红尘历一劫,他们的道心更坚定了。

他把碎心人的事情告诉了老道士,老道士没表示意见。他又把文抄侯、聂无双、文梅姑的骸骨送回他们的故里安葬,本来想也许可以碰见祖师天龙子的。

可是天龙子如闲云野鹤,他也就算了。

到家乡拜过祖坟,天龙谷也就是他早年投师学艺的幽灵谷,拜辞过天龙大侠姬于络与天香娘子的双栖冢,归还拈花玉手,默祷一番,接着就到关外去,原意想告诫韦纪湄一番的,不想反得了他的死讯,他难过了一阵,觉得反而心安了。

在途间他又到洞庭之滨,默吊一阵萧媚,把纪湄的死讯告诉她,虽然她听不见,但纪湄总是她的孩子。

他又吊过湘儿的坟,姑苏城中寒山寺畔再听一次凄凉的钟声,他又告诉了纪湄的死讯,因为她爱过这孩子。

同时在寒山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天竺神僧法印,法印已虔心礼佛,无意向他争雄了,这件事令他十分欣慰,虽然是无足轻重的怨嫌,总算又了一桩,他愿意在瞑瞑归去时,心中的悬念愈少愈好。

一切恩怨都已清了,除了萧环。

可是他找不到她,也不想找到她,即将结束的余生,不须多惹情波了……

窗上的人影渐渐地模糊,想是朱兰将灯芯拨小了。

接着他听见朱兰的声音道:“孩子们睡吧。”

韦明远禁不住又轻轻自语道:“睡吧!孩子们睡吧!兰妹!我也要睡了,我太疲倦了,这一觉我要睡到永生,再也不起来。”

说完他轻轻地移动身子,直向杜素琼的坟墓而去。

夜间夹着闪电,使他在闪光中将墓碑都看得很清楚,望着那空着的墓穴,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琼妹!我来了,马上就要跟你在一起了。”

走到碑前,他准备做最后的一件事,把杜念远替他们作的那篇传记亲自刻上去。

一个电闪过来,怔住了。

空白的地方忽然有了字迹,也是刻上去的。

是谁在这儿留字呢他简直无暇思考,急着想看那字迹。

借着晴空中一点微光,他慢慢地读着。

心跳了,跳得很厉害,这字迹太熟悉了。

是杜素琼的。

明远:

感君痴情作伴,振指留字时,内心激动,几不成书。

妾未死,妾不死,君亦不必死矣。

天魔引耗力过度,妾仅一时虚脱而已,约计泰山会后四十余日,妾又悠悠复生,此四十余日中,四肢皆冰,惟胸头一点余温而已,不意竟能不死。

妾未死实与死无异,复生之日,两鬓皆霜,皱纹满面,已不复昔日之素琼矣。九天梅虽能驻颜,却不足抗天魔引之巨大损耗,昔日梵净山主管双成即为前例。

妾无庸人女貌印生命之思想,知君亦必不以妾貌衰而见弃,然自度白发英颜,实非其匹。

委本意再度自寻了断,又恐君一念情痴,不改身殉之念,乃忍死须臾。

嗣后深山古洞中为妾容身之地,所伴着惟一枝玉笛,一腔爱君之情。

君虽届中年,英姿依然,兰妹虽逾不惑,风韵不减。环师妹初度而立,尤其青春,君未来岁月似锦,望为妾珍重此生,妾所愿也。

妾今生得知己如君,实为无上之幸,今后山居岁月,当终日馨香为君祷也。

若体妾爱君之意,盼勿存觅妾之念,即便陌路相逢,恐君亦难识妾矣。

珍重!明远,谨记妾言。

字迹到这儿没有了,韦明远一掌推开墓穴,果然发觉人去棺空。

“哈……琼妹!你真傻!你没有死,你老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也老了,丑了。天意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也要把你找到……”

豪雨!巨雷!都掩不住他的笑声。

他魁梧的身材不一会就消失在夜雨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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