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2)
她从门口离开。门缝后露出了细长的湖面、山峦和天空。他挨个儿关闭所有设备,最后关了发电机,然后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卷起耳机线。他关上身后的门,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倒映在湖面上的强烈日光。
艾莉丝坐在翻倒的船上,用钓竿尾部敲击出爵士乐的节奏。
“喂。”他喊了一声。艾莉丝跳了下来。
他们合力把船翻过来,把它推进浅滩。经过那么多次钓鱼之旅后,这已经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了。奥吉取来桨和网兜,二人一起把船推离湖岸。他们在湖面上漂了几分钟。他闭上双眼,聆听湖水拍打岸边和船身的声响,感受着子夜太阳在他脸上留下的灼热感。当他睁开双眼,艾莉丝正把双腿搭在船身一侧,脚尖抵着湖面,在水上留下一道道清浅的波痕。他把桨伸进光滑平静的湖面,开始划船。
0027
夏天来得快,走得似乎更快。暖意从山谷中渗漏出去,冷锋悄然袭来,给娇弱的野花带来寒意,也让哈森湖泥泞的湖岸结上了晶莹的冰霜。奥古斯丁继续坐在阿迪朗达克椅上,看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的起落,只不过他现在又用羊毛衣物将自己层层裹了起来。寒意重新钻进他的骨头里、关节里、牙齿里。他不再离开营地。艾莉丝独自在冻原上和山脉间四处漫步。他们依然一起钓鱼,将小船尽量划到湖面未结冻的地方。但对他而言,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船已经越来越难。时间一周周过去,霜冻也越来越重。他心想,时日无多了。
在无线电站,奥古斯丁继续每天扫描一次无线电频段,但总是毫无回应,是彻彻底底与世隔绝了。他收听信号只是想要工作,想要有目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从椅子上起身、来到这里再走回去,已经从愉快的散步升级为一种挑战。奥吉为这短暂的步行积聚力量,不愿意放弃。他无法再划船了,哪怕只是一小段路。最后,湖边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果不其然啊,他心想。不久之后,太阳终于落到了地平线处,才刚沉下去又爬了上来。日出和日落反复交替的景象甚是壮观,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山峦沉浸在如火的橘色光芒中,天空中铺满紫罗兰色的云彩,不久光芒暗淡下去,天空重现鲜明的蓝色。一天的结束和一天的开始,这些时刻紧紧衔接成连续的事件,成为时间流逝的惯常标志。
哈森湖结过一次冰,然后融化了,后来又结了一次。一天下午,太阳落到群山背后,在那里躲了一小会儿。这时下起一阵寒冷的毛毛雨。黄昏冷冽,毛毛雨逐渐变成坚硬的冻雨,而后又化作柔软绵密的雪花,慢慢飘落,覆盖了棕色的土地。雨刚下的时候,奥吉离开了椅子,等冻雨变成降雪后,他又重新坐了回去。艾莉丝陪着他,坐在他用包装箱做成的小垫脚凳上。他们一起看着地面被一片雪毯埋没,直至消失不见。几个小时后,太阳照亮山峦,刚被积雪覆盖的山顶沐浴在炽烈的光亮中;等太阳越爬越高,整片冻原都被一片雪白的火焰吞没,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北极的夜又回来了,它又穿上了那件熟悉的衣裳,接下来好几个月都不会脱下。
星星也回来了。一天晚上,浸染在缤纷色彩里的山脉逐渐变暗,在寂静深蓝的天空下暗淡成一片黑色的峰影,奥吉走向结冰的湖面,试探冰的厚度。他用一只靴子踩了踩,见能支撑得住,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踩了踩,最后重重地跺了一下。冰已经很结实了,可以支撑住他了。他走回岸边,朝无线电站走去。在星光的照耀下,他留意到雪地里有一串新的足印,从一个山丘向下一直延伸到湖边后消失。足印巨大,间距也宽,印记周围是一圈长爪的凹痕:这是北极熊的足印。这里竟然有北极熊?他很惊讶,忘了无线电站的事情,折回来沿着足印走向岸边,它们消失在了冰面上。他弯下腰,检查北极熊穿过冰湖时爪子抓进冰面留下的浅浅划痕。也许它是在前往峡湾的路上,他想。又或许它是迷路了。他耸了耸肩膀,转过身,继续朝无线电站走去。
他将耳机戴上,然后开始扫描频率,在煤油灯时明时灭的柔和光线下调整控制按钮。静电声令人感到舒缓—它掩盖了北极的万籁俱寂,这是一种显得不够自然的极致沉默。湖水已不再拍打湖岸,空气也已静止,鸟儿也都飞走了。深冬的寂寥已经降临。那对燕鸥离开了它们的美丽巢穴,向南飞往南极;麝牛和驯鹿回到了茫茫冻原上。时不时地,一阵悠长而颤抖的狼嚎声会刺破宁静,但除此以外,哈森湖被一片无边的静谧包裹着。无线电波的白噪声是一种安慰,是打破孤独的温柔回响。他将接收器设置为自动扫描,然后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漂流。听到那声音时,他已经睡着了:一个声音穿过鼓膜,进入他的梦中。他猛地坐直身子,将耳机紧紧按在耳朵上。这声音太微弱了,奥吉不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可是,不对,又出现了—不是单词,而是被静电声拆解的音节。他努力辨别对方的话语,把麦克风拉过来,一时间不确定该如何回复。他兴奋不已,忘记用q简语 [41] 回应,但没有关系,反正联邦通信委员会 [42] 也不会监听了。
“你好?”他说道,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的。他等待着,紧张地期待着回应。然而没有声音。他又试了一次,再试了一次,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他听到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如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