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2）

他们在小船里消磨了很多时间，在哈森湖上自在漂荡。奥古斯丁会把船划到离湖心小岛还有半程的地方，然后他们俩轮流抛线钓鱼。总是费不了太多时间就能钓上—湖里到处都是嘉鱼，它们会咬住丢进湖里的任何东西，而橙色的旋式诱饵实在太诱人，它们无法置之不理。他们会抓上一条，要是小的话就抓两条，切断脊髓并放血，然后划回岸边，在岸上剔除鱼内脏。艾莉丝抛线的本领越来越娴熟了，也越来越擅长处理割脊髓、清内脏等可怕的事了。她拒绝让奥吉杀鱼。

小野花生长繁茂，像五颜六色的毯子铺展在冻原上。当崭新的花丛从嫩草和松软的棕色土地里冒出来时，奥吉和艾莉丝开始探索离营地越来越远的地方，发掘盛夏时节陌生的丰饶。周围的山丘山脉中到处都是旅鼠、北极兔和各种鸟类。麝牛和驯鹿一直生活在冻原上，吃光了所有稀疏的小型自然植被，就像在豪华鸡尾酒会上吃餐前面包一样。有一次徒步旅行，奥吉在一块巨石上休息，而艾莉丝则继续前进。他正在欣赏沼泽里的虎耳草，一头驯鹿走近，小心翼翼地踏上去，用笨拙的嘴唇含住那些小黄花，从根部咬断花茎咀嚼起来，再信步走到其他地方享用更多的美味佳肴。奥吉可以看清它额头中央螺纹状的毛发，听清它牙齿咬合在一起的声音，闻到它喘息中的浓郁腐味。他从未这么近距离观看过一只野生动物，至少没这么近地看过活物。它如此巨大，高耸的鹿角比他还高，似乎没入了明亮的天空中，就像树木的枝干一样。

奥古斯丁经常会想起无线电控制室。他还没有进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寻找原因。他在回避什么？他很好奇那里有什么装备，他会听到什么，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太令人愉快了，已经淹没了他的好奇心。他不想扰乱湖边宁静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所收获。他不想那么快就去冒险，失去他们苦心经营起来的崭新的幸福。只有这一次，奥古斯丁心甘情愿一无所知。然而，寻找另一个声音不是为了他自己。他自己的幸福于他而言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他们刚到这里时，他错误地以为自己的健康状况正在好转—湖泊的平静、相对暖和的温度、风的宁谧，这些都让他备感强健。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明白自己剩下的日子少而又少。舒服并不意味着改善。这儿的生活很轻松，但他依然渐渐衰老。漫漫长夜还会回来，到那时，气温骤降，他的关节疼痛会像往常一样发起攻击，让他难以忍受。他的心脏会跳得更慢，头脑也不再这样灵敏。极夜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他希望今年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年，但他也害怕如此。他已经老了，野花和微风不会让他再次年轻。他抬头望向艾莉丝，看到她从斜坡上滑下来，像只山羊一样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

“风景怎么样？”他问她。她没有回答，而是递给他一束仙女木，这是一种白色的小花，花朵中央是一簇缀满花粉的黄色花蕊。其中一些花已经凋谢，种子头上生出长长的白色茸毛，还有些仍然包裹着光洁的花苞，另外一些则像是老人家的细白胡须，已经被风吹落。他笑了。

“这些花看起来跟我很像？”他戳了戳一颗花种。艾莉丝认真地点点头，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觉得我可能看起来更糟糕。”他说着，摘了一朵枯萎的花，把它嵌在纽扣眼里。艾莉丝笑着表示同意，然后滑下斜坡。奥吉挣扎着起身，撑着光滑的巨石让自己站起来，却不小心将花压扁在石头上。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回营地，双手捧起奄奄一息的垂死花束，跟了上去。是时候了。

0027

他拿着咖啡，穿过遍布岩石的高原，来到无线电站门口。门很笨重，仅用双手无法打开，于是他把咖啡杯放在地上，吃力地用肩膀推开了门。在室内，他发现了自己所期望的东西：一个配备完善的无线电基站。有几处堆在一起的无线电组件，用于高频 [40] 、甚高频、特高频的各种收发器，两副耳机，扬声器，桌面麦克风，角落里还有一台泛着光泽的发电机。这个基站很完善，就等着操作员呢。巴伯天文台的不便之处在于依赖卫星通信，无线电只是作为辅助工具或是用于本地通信，但这里的设备是专为无线电通信而建的。他注意到桌上有一部卫星电话，旁边还有几台便携式对讲机。

奥吉先打开发电机，让它运行几分钟，确认所有设备都已连上电源后，再把设备一一打开。橙色和绿色的显示灯闪烁着。一阵低微平缓的静电声从扬声器中传来，仿佛里面藏了一窝蜜蜂。桌子底下藏着一些生存装备，有瓶装水、紧急口粮和两个睡袋。他意识到，作为这片营地最坚固的建筑，这里想必也曾被当成紧急避难所。尽管那三顶帐篷经久耐用，已经能够一年又一年抵挡北极的深冬，但毕竟它们并非坚不可摧。对于在此居住的人，北极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摆弄了一会儿后，奥古斯丁插上耳机，打开开关，开始扫描频率。从头开始，他心想。但这里与天文台不太一样—比起巴伯基地，外面的天线阵列能让他的声音传得更远，他也能听到更远处的回应。他满意地摸了摸其中一台收发器，用拇指擦去发光的绿色显示屏上的积尘。他打开麦克风，满心期待地将下巴靠上去，选择了一个甚高频的业余频段，开始传输信号。他一边扫描着频率，一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cq、cq、cq。毫无反应—但那时，他也没期待会有回应。他继续传输信号，从甚高频上调到特高频，再下调到高频，然后重新开始。后来，艾莉丝出现在门口。他之前把门开着，好让夏日的空气透进来。她向他摇了摇钓竿。他看看她，再看看这些设备，又抬头望向她。

“你是对的，”他说，“我们船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