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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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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从他手里掉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身体,姿势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看起来十分慵懒……我到底干了什么?现在呢,该怎么办?去求救吗?不,不能把他扔在这儿,得背上他,赶紧跑到博瓦尔,冲到迪尔拉夫瓦医生家里去。

“别担心,”安托万细声说道,“我会送你去医院的。”

声音如此之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俯下身,把手塞到孩子的身体下,将他抱了起来。他没怎么感受到雷米的体重,心里还想着,幸好他不重,这路程可不近……

他开始跑起来,可没想到,雷米的身体越发变得沉重。这也难怪,他的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不听使唤了。头完全垂落下去,两只手臂也直直地吊在身体两侧,两只脚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胡乱晃荡着。完全跟扛麻袋一样。

安托万突然没了毅力。他蹲下来,把雷米重新放到地上。

他是真的……死了吗?

在这个问题面前,安托万的大脑瞬间短路,完全无法运转,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围着雷米转了一圈,研究着他的脸。对他来说,现在连蹲下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他观察着他皮肤的颜色,微张着的嘴……又伸出手臂,但无论如何都不敢碰到孩子的脸。他们之间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他的手被一个摸不到的障碍物挡住,怎么也碰不到他的脸。

安托万的脑子里开始涌现出各种对后果的思考。

他站起身来,一边哭一边来来回回地走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无法直视雷米的身体。拳头紧握,脑子已经白热化,每一块肌肉都处在紧绷状态,他不停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泪水流得如此急促,以至于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不时地用衣角擦着眼泪。

突然,一个微弱的希望重新燃起,他刚刚好像动了!

安托万想让整座森林替他做证:他真的动了,不是吗?你们都看到了吗?他赶紧俯下身去观察。

然而,并没有,哪怕一丝颤抖都没有。

只有刚刚棍子击中的地方,变了颜色。现在那里是一片暗红色,一大块暗红的印子覆盖了整个面颊,就像滴落在桌布上的一滴红酒印,慢慢扩散开来。

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得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有一次,安托万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拿着一块镜子放在一个人的嘴边,通过检查镜子上是否有雾气来判断他是否还有呼吸。可现在呢,说得倒轻巧,上哪儿找镜子去呢……

没有其他办法了:安托万尽量集中起精力,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但是森林里的噪声以及心脏的跳动干扰太大,他什么都听不见。

那好吧,只能换个方式了。安托万睁大双眼,十指大大张开,把手放在了雷米“鲜果布衣”牌的t恤上。当他的手碰到t恤时,突然感到了一阵温暖,他马上松了口气:他还活着!于是他的手更加坚定地放在了孩子的肚子上。可是心脏在哪里呢?他试探着自己的心脏,以此来找出雷米心脏的位置。再高一点,往左边一点,还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他继续想象着……就这样摸索着,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干什么。突然,左手找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右手也放在了雷米身上同样的位置。在他身上,这颗心脏正在剧烈跳动着,而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他用手压下去,四处摸了摸,没有任何反应。两只手展开去摸,还是没有。雷米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安托万无法控制住自己,大力地抽打着雷米,你怎么就死了呢,啊?为什么你就这么死了啊?

随着他的拳头,雷米的头一左一右地摆动着。最后,安托万终于停了下来。他究竟在干什么啊?抽打一个死去的孩子吗?

于是他筋疲力尽地站了起来。

到底该怎么办?他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脑子里的发条却纹丝不动。

他继续在雷米的身体前来来回回地走起来,两只手不停扭动着,眼泪已经成了两条止不住的瀑布,他不停地擦拭着。

去警察局自首吧。可是该说些什么呢?我跟雷米在一起,然后我用一根木棍打死了他?

而且,跟谁去说这些呢?警察局在马尔蒙,离博瓦尔有足足八公里远……而他的母亲将从警察嘴里得知这一切。她肯定会死过去的,她永远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杀人犯。还有他的父亲,他会作何反应呢?想必是继续给他寄包裹吧……

安托万仿佛看见自己被关在狭窄的牢房里,里面还有三个比他年长的男孩,都是因为暴力犯罪被抓进来的。安托万曾经偷偷看过几集《监狱风云》,那三个男孩儿长得就像这个电视剧里面的角色,其中一个长相可怕的人叫弗农·席林格,他最喜欢年轻的小男孩。安托万敢打包票,在监狱里肯定会碰到这样的人。

而且,谁会来探监呢?此时,他的脑海里开始放电影般出现各种人物……小伙伴们、艾米丽、提奥、凯文、中学校长……还有德梅特先生雄壮的身躯,他常穿的蓝色工作服,方方的脸以及他那灰色的眼珠!

不,安托万不会去监狱。他连进监狱的机会都没有,德梅特先生知道以后,肯定会杀了他,就像杀死自己的狗那样,照着肚子开一枪就没命了。

他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半,正午阳光正强。安托万一身大汗。

必须做出决定了,但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决定已经有了:他将回到家中,一言不发地爬到楼上的房间,就好像从来没出去过一样。谁能猜得到是他呢?一时半会儿,没有人会意识到雷米已经失踪了,除非到……他计算着时间,可是脑子里一片混沌,于是他开始数起手指头。数什么呢?大人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雷米呢?几个小时,还是几天?而且,大家经常看见雷米跟安托万和其他小伙伴在一起,他们肯定会被警察盘问的……万一,他们此时都在凯文家玩游戏机,唯独安托万不在,所有人肯定都会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不,现在该做的,是要让人们找不到雷米。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装着狗狗尸体的垃圾袋。

得把他扔掉!

雷米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样了。对,这才是解决办法。大家会去找他,没有人会认为他……

安托万继续在尸体面前走来走去,却再也不想看它。这使他害怕,令他无法思考。

万一雷米已经跟他妈妈说了,他要来圣犹士坦树林找安托万呢?

也许人们已经开始找他了,也许不一会儿就会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们的声音了:“雷米!安托万!”

安托万觉得自己又被绕回来了。眼泪再次涌上来,他变得手足无措。

得把尸体藏起来,可是藏到哪儿去呢?怎么藏?要是他还没摧毁小木屋,也许他还可以把尸体藏到那上面去。没有人会想到去那上面找他,来往的乌鸦会把尸体啄食干净。

这场巨大的灾难让他精疲力竭。在几秒钟之间,人生的列车,永远地改变了方向。他竟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这两个画面是如此不搭,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能是杀人凶手呢?

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令他头昏目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托万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博瓦尔的人们应该已经开始担心了。

藏到池塘里!人们肯定会觉得他是淹死的。

不,尸体肯定会浮起来。安托万手边什么都没有,没法儿让尸体沉底。况且,当人们把它捞出来的时候,肯定会看到头部的伤口。也许人们会以为他是自己失足,撞到了池底的什么东西呢?

安托万实在没了主意。

那颗大榉树!安托万突然想到了这棵树,就好像此刻就能在眼前看见它一样。

这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前几年的某一天,它没有任何征兆地仰头倒了下来,就像一个突然圆寂的老者,连根拔起,轰然倒下,拔出来的土壤甚至堆成了一人之高。林子里的好些树木已经通过枝叶,错综复杂地缠在了一起,所以它的倒下还牵连到了其他树。很久之前,安托万曾和小伙伴们在这里玩耍过一阵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快就对这里丧失了兴趣……榉树倒在了一个非常宽敞的阴洞之上。不过就算在树倒下之前,也没人敢下去一探究竟。没人知道这个洞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它的深浅。安托万突然觉得这是个解决办法。

他就此做了决定,迅速转过身去。

雷米的脸又变了颜色,现在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灰色,肿起来的血块又扩大了规模,颜色也越来越深,嘴巴也张得更大了。安托万感觉十分糟糕。在这种情形下,他永远也不可能有力气一直走到圣犹士坦的另一头。就算是在正常情况下,也要走将近一刻钟。

泪水没有枯竭,依然像雨水像溪流一样在两颊流淌。他用手指擦了擦鼻涕,又用树叶擦了擦手。然后走近孩子的尸体,俯下身去抓起他的两只手腕。它们是那么瘦小,还留着一丝柔软和温度,就像睡着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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