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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里有番字的少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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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大铁兽来到“番界”关牛窝了。它有十只脚、四颗心脏,重得快把路压出水,使它看起来像一艘航在马路的华丽轮船。新世界终究来了,动摇一切。有人逃开,有人去凑热闹,只有“龙眼园家族”中的帕(pa)要拦下大铁兽。帕是小学生,身高将近六尺,力量大,跑得快而没有影子渣,光是这两项就可称为“超弩级人”,意思是能力超强者,照现今说法就是“超人”。

大铁兽来时,帕和同学正放学。那时的天气霜峻,他们赤脚走在一种早年特有的轻便车轨道上,想用冷铁轨麻痹脚板,走路就不太痛,却常踢破了趾头流血而不自知。忽然间,帕跪落去,耳朵贴上轨道,上头除了轻便车的奔驰声,还传来大铁兽的怒吼。他跳起来,大喊他要拦下大怪兽,喊完,戴上战斗帽。一旁老是跟班的同学戴上盘帽,拉一拉帽檐,学他张开手,搞不清楚自己的蠢样是要干吗。帕的目珠激动,肌肉膨胀,他多走几步,站上那座才建好的“香灰桥”。他张开脚,铁着腰,直到胸肌满出了旺盛的气力,大吼一声,要在这桥头挡下那改变关牛窝的魔魅力量。

香灰桥是不久前由百个年轻人建的。他们扛十八座小工寮进庄,吃住在里头,走时把工寮扛走。这些推行“皇民化”的人,把画有两把锹子的旗子插地,立即帮山路动手术,拿丁字镐、凿子及锄头猛刨,庄子到处弥漫着泥灰。他们工作多么有干劲,几乎像在玩把戏:把路在这里往上撬、那里往下捶,几下就平了。拓宽用手抓住路两边,倾身往后拉开便行;截弯取直是站在庄子的两头把路扯了直,再铺回这种称为轻便车或台车的轨道,过程好到没可嫌。遇到关牛窝溪,他们架起桧木桥,淋上沥青强化。才扛走工寮,当夜的溪谷就闹鬼了,流过的汹涌嘲笑声把桥冲毁了,顺河流五公里找不到什么残木。青年人又扛回工寮,改用石头建桥,加班到午夜才竣工。当晚的溪水少,却流过激烈的鬼声,把石桥拆崩了。青年人再扛回工寮外,还扛来一台黑轿车。车放在大桧木板上,由四十人扛跑,像迎神祭庆典中扛着绕境的宝辇。到了目的地,把轿车搬下,郡守走下轿车。因为战争使得汽油欠缺,郡守又想坐车,才由抬得手痒痒的青年人扛来。文武官、保正早就在路边站一排夹紧腿,恭敬迎接。庄人跑来斗热闹,表面正经,私下更正经说,这桥连内地(日本)的师傅都没法度呀!因为河里住了一群乌索索的毛蟹,是恩主公的营兵。要是没先去庙里丢个圣筊,得不到恩主公的同意就盖桥,毛蟹会拆到你脱裤子。

郡守叽里呱啦用日语骂:“亏你们是大国民呀!是大东亚圣战的非常时期了,连桥都建不好,要是军锱不能运,大家就完了。”内地来的工程师听了猛啄头,擂通了道理。他们在溪流上架模板、绑铅丝,再将水泥掺入水和沙子,搅拌后灌入模板。一位老农看了大笑,说:“嚎痟,石桥与木桥都垮了,反倒用烂泥做。”好多村民拍膝应和。到了当夜,有人提火把来看,听到毛蟹愤怒对桥墩猛甩耳光的响声,乐得把话闷着,明日再拿出来趁人多取笑。第二日,天才光,大家跑到桥头,神鬼搓把戏似的,桥稳稳的没垮,只有模板脱了,亮出非钢非铁非石头的东西。那散落的模板上全插满了断螯,像蜂蛹颤个不停。恩主公的大将都没用了。几个孩子在地上找,看有没有昨日留下的软泥,吃了身体变成铁。老农忍不住骂:“一群憨朘子!那香灰在庙里最多,不用抢。”

“那不是香灰桥,是在桥上膏(涂)了红毛泥,才十分硬。”在那桥盖好后几日,帕的阿公刘金福在桥隘对帕说,“照你阿兴叔公的讲法,那泥羹是红毛人带来的。他们将奇石碾碎,再用锅子炒熟成泥灰,用时,把泥灰摞水搅沙,水干后会变回你想要的石头,怎样的形状都行。你知道红毛人吧!就是荷兰人,被国姓爷打走的。他们鼻孔翻天,目珠有颜色。大清国时,他们行过关牛窝,到红毛馆山 住,雇脑丁(樟脑工)焗脑,一担的脑砂能换一担的钱。”

现下,帕要在水泥桥挡下铁兽。咚咚的,铁兽来了,把烟吐上天,搔得群山的棱线微涨了。转过弯,大怪兽亮出蓝绿色车壳,肚子长了十颗轮胎,有四个猛捣的直立式汽缸。它是一列不靠铁轨也能走的火车。火车后头跟着两台卡车和五匹马,前头有吉普车引导。吉普车上的宪兵对车夫大吼,要不就搬走铁轨上的轻便车,要不就变成肉泥的份。几个大胆的孩子跑去,有的用日语大喊:“是汽车(火车)来了。”有的用日语大喊:“自动车(巴士)来了。”他们隔着火车争吵,吼叫全被铁兽的喘息声压下。村人的焦点很快又转移了,因为有一头被火车吓坏的牛直冲帕去。这黄牛嘴吐白沫,牛鼻被铜贯扯出血,后头拖着的空车蹬到石块就蹦得高,让紧追的老农大叫大哭。只见帕把力气洒满身,不过是一手拗牛角,一手扯牛环,使一箸菜的力,牛就乖乖靠在他怀里了。

那一刻,是人的都欢呼尖叫。坐在火车里的日本陆军中佐鹿野武雄吓到,从座位弹起来,问随行的庄长,那壮汉是谁?“那是帕,一个爸妈不要的孩子,虽然高大却还是小学生。”庄长恭敬回答下去,“他是大力士,喜欢拦下路上的怪东西,连北风都敢拦。”鹿野中佐远视着帕,抿嘴不语,心想:“大力士,不就能配称‘超弩级’的人。”便要考验帕的能耐。他要传令点督下去,帕要拦就拦,就是能拦下全世界更好。鹿野中佐治兵如鬼见愁,极为严厉,说一句话,旁人得做出百句的内容,因此有“鬼中佐”封号,而“鬼”在日文汉字有凶狠的意思。传令勒缰骑马,喝声去传令了。于是,前导吉普车紧停在帕前面,不是怕被人拦,是怕违令而害惨自己。帕却怒眼圆睁,天真无比地吼:“闪,你挡下后头的怪物了。”他连人带车地把宪兵推到路边,撒泡尿也比这省力。帕拍拍手上的灰尘,站回桥头,把十根手指的关节捏得又响又烫,然后张开手臂。庄人叫得半死,闲闲等着帕拦下铁兽。

火车的前头有个小驾驶房,里头的机关士 转着大方向盘,只要拉一根铁棒,汽笛喊出的尖锐声,能让路人头发全竖成了插针。火车鸣笛来,帕也大吼回去,憋满了气力迎接。这一叫,火车像纸糊的,摇摇颤颤地刹停,两侧滮了几泡蒸汽。这时节,机关车尾蹦出一个十七岁、名叫赵阿涂的机关助士 。他脸上老是挂着鼻涕,甩呀甩的!人爬上车打开水箱,又从驿边的水塔拉下了输水器“水鹤”,注水给火车。村童大叫,觉得帕真厉害,要铁兽停,它哪敢走。接下来孩童轻叹,原来几日前建完的木房不像驿站,倒像是畜兽栏,水塔也是给它洗刷喉咙用的。机关助士加完水,跑回炉灶间。那里热得空气中游满了透明蚯蚓,大火把他的汗烤干,白色的体盐落满地,脚踩沙沙响。他用铲子给火室喂石炭。火舌舔得凶,把煤咬出脆亮。一团石炭从煤箱滑落,纵身一弹,还没落地就给一个利落的孩子接着。他一啃,牙咬崩了,满嘴黑呼噜地喊:“这石头能烧火了。”

铁兽不来,帕上前理论。火车真壮观,车前挂有黑檀木底纹的菊花环,环内写“八纮一宇”四字。意思要纳八方于同一屋宇,即四海一家,潜台词是征服世界的意思。车头还交叉挂着日丸旗和日本陆军十六条旗,迎风猎猎,好不剽武。火车的线条雄悍,迷宫般的转轴和精巧齿轮的神秘运转。轮胎是实心橡胶胎,主动轮直径有一米八。夕阳斜来,车壳发出闪光。帕摸了车头用来推开路障碍的铁鸭嘴,上头流动一路所累积的静电,啪一声,他被电得大喊:“它咬人。”帕的胆都冒疙瘩了,小心地绕到另一边观察,不料叫得更大声。这回不是触电,是看到车墙贴了张报纸,头条是“皇军奇袭米国,爆弹轰沉真珠湾”。美国珍珠港报废了,用“轰沉”不是“击沉”,表示珍珠港像战舰般瞬间沉没。帕高兴得鼓满了肺气,双臂一挤,喉管高声响出:“爆击 (轰炸)米国,米——国——陷——落。”陷落 就是沦陷。帕喊声出,千山泼了回声,让所有的孩子也兴奋得不断喊陷落、陷落……

帕忘了拦下铁兽这回事,兴奋地抓它摇晃,其他孩子跟着摇车。火车渐渐地颤抖起来。鬼中佐要看帕如何面对新式火车,要士兵们等待,即使帕点一把火烧他们,也要有稻草人被活活化成灰的精神。孩子摇完火车,学帕爬上车,他们跑上蹿下,熟悉得当灶房来逛。这时候,帕第一次看到鬼中佐,毫无畏惧,却被他身边一位叫秀山美惠子的女子惊着。美惠子足蹬白袜鞋,穿西洋白衫,下着淡蓝长裙,身材纤细。她是关牛窝公学校的新教师,和传统穿裤子的女人相较,她洋派多了。尤其是脸颊红如苹果,白皙透透,是内地人特有的面相。

美惠子敞出了凶脸,对帕说:“你们‘番人’好野蛮。”见帕不言,又问,“你是毕业生吧!”

帕注意到她脚边的敞开大黑皮箱,一些书籍及日用品因摇晃而散落。“我还在读书。”帕说,看着美惠子夕阳下清淡的线条,美极了。

忍不住的是巡察,他们站在驿站前恭迎火车多时。在大铁兽前,他们的佩刀兴奋得发出细微声,连忙用手按下,却发现手抖得更凶。车站一带属翘胡子巡察管的,这绰号来自他留有仁丹广告那种上将式的翘胡子。翘胡子巡察多少怕帕,但看不下荒唐了,拿了短鞭走到车内,猛挥去,往帕额头凿出鲜血。“笨蛋。”车尾传来鬼中佐的声音,他站起来,眼神豺,斜阳把高筒军靴炸出了刺眼的反光,好像脚踩怒火。一旁的士兵寒毛竖直了。翘胡子巡察把腿并得没缝,胡子一翘,随后又怒骂着帕,要这个清国奴滚下车。鬼中佐又骂笨蛋了,拍响军刀,指着巡警的脚说:“所有文武官,明天起给我打绑腿。”翘胡子巡察了解自己被骂,应声下车。这时候,鬼中佐走过帕,要是正眼看这孩子会有点怕。他走下车,穿过黑压压的村民,爬上备妥的楼梯,站上车顶铺好的红艳绒布。他看着纵谷的某座山,抽出银亮的佩刀,对纠集的村民说:“这是新的时代,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工奉献给天皇。不惜任何代价,给我铲平那个山头。拿起工具,唱歌出发。”火车响出汽笛,抖动起来,四周炸出白霭的蒸汽,像浮在海上装满朝气的轮船。整座纵谷也仿佛苏醒了。

新世界来了,人逃不过去,连鬼也是。长眠土下的“鬼王”被尖锐的汽笛声扰醒,他睡得够久,也够累了,时间摧毁他的肉体,却没有磨光他的锐气。鬼王暖好筋骨,推开双手,碰到坚硬的大铁棺而收手。他以为下雨了,伴淅沥的雨声睡去,直到帕一个月后暴怒地吵醒他。雨声是鬼中佐尿的。那时节,鬼中佐骑马,走向磅礴的森林,后头跟着吉普车和数百个扛工具的村民,要去砍平一座山头。他们沿通往少数民族部落的山道走,路上的小坑积满水,里头的水黾趴开长脚滑行。随着中气十足的步伐,水窝震动,抖开水波,来不及逃走的水黾被密集的人群踏死。树荫兜头淋下,鬼中佐的眼角闪入光芒。他勒缰绳,岔入暗隐的小径寻光,士兵挡下了随后的村民。在长草尽头,鬼中佐解开裤裆小解,撒出热尿,把土里刚睡醒的鬼王浇得汤烫。勒紧腰带时,鬼中佐发现了蹊跷,出刀拨开草,露出一块风雨模糊、上头刻的字迹已淡晕的大石碑。鬼中佐跳上大石碑,放眼综观,在冬风压低的草丛中,前方鱼涌着无尽的死人碑,自己陷在标准的汉人坟场。他大笑,畅快喉咙,而鬼王却听他撒落的尿声睡去。两个士兵闻笑声跑来,腋下夹步枪,手指勾在扳机。“清国奴就是清国奴,做鬼也一样。”鬼中佐指着乱葬岗,咧开嘴,“死了也是一盘散沙,没有秩序可言。”两个士兵听了傲然,“嗨”一声收枪。鬼少佐抽出白布,拭净军刀上的灰尘,收入刀鞘,勒马离开。

鬼中佐发现关牛窝不是传说中毒蛇、疟疾和“生番”砍人的荒地,是物产丰饶的天堂,宣布此地叫“瑞穗”——稻谷饱满丰润,像鲜乳一样从穗尖滑到底,也像鲜乳一样喂养人——可惜九降风过刃,太犀利,皮肤常被割伤,与关东著名的下山风一样,往往伤人于无形中。他在公学校旁的空地扎军营,开始操兵,要把士兵练成九降风般锐利,去战场收割敌人。不过,吉普车的发动声和马匹鸣叫,干扰了学生上课。

学生每日面向东升旗后,要转向东北朝日本的皇宫鞠躬,代表对天皇、皇后的敬意。可是离学生最近的,只有马匹吐气。它们向学生们嘶嘴皮。士兵连忙把马拉过去,学生这下看到更精彩的马屁股开阖,一坨粪直落地,冒热气。帕忍不住大笑,一次比一次夸张,肺囊笑瘪、肠子折伤,鞠躬时快拗不回腰骨了。师长对这大孩子没法度,要是其他的孩子敢笑,一巴掌甩回去。特别是校长更是狠,平日听到谁讲客语或泰雅语,骂完就呼巴掌,把人甩得五官翻山,再把写着“清国奴”的狗牌挂在学生身上。被罚的学生要去找下一个不讲“国语”的人,移交狗牌。狗牌最后全找到主人,挂在帕身上,像胡子一样密集,要是一般的孩子早就被压得脊椎侧弯。狗牌挂越多,帕就越讲方言,铁着挑战规定,校长要是敢呼去巴掌,手肯定肿得找不到指甲。所以,校长看到帕对马狂笑,只有咬牙的份,想来想去,只好把他调为升旗手,也许拉拉绳子能让他专注些。三天后的升旗典礼,即使六匹马齐一放屁拉屎,帕半个笑纹也不皱,冷得像中风的石头。校长以为这是他的功劳,把帕调为旗手是对的,其实是新老师美惠子无意间用黑土丸驯服了帕。

美惠子教学生饭前洗手,说苍蝇这么脏,专吃腐败东西,也知道要不停地把手搓洗,把脸抹干净才动嘴,何况是人呀!美惠子也教他们饭后刷牙,说不刷牙的比动物园的猩猩“丽塔(リタ)”还糟,丽塔还会刷牙呢。她还要求学生每天要洗澡,上完厕所用纸擦屁股。她把报纸裁成一块块,挂在公厕使用。帕常在蹲厕时看报纸广告,趁大肠抖擞、屁股大开大阖时,数着刘金福教他的汉字还认得几个,大声念给隔间的同学听。但是最吸引人的还是报纸上的广告图,呈现万花筒的世界,眼花得上完厕所起身会头晕。他们会在学校的毕业旅行第一次到大都市开眼界,但广告早就预习过一切,那是有钱就能体验的新世界。比如,冰箱能分泌冷飕飕的荷尔蒙蒸汽,让猪肉睡成木乃伊,八角就能租用。水死掉后硬成冰激凌,花五分钱,可买它在嘴中复活的威力。电扇能制造小型“神风”,附加绞碎飞蚊和蟑螂的威力,十元有找。学生没闲钱,深觉最好的享受就是看人吃冰而自己流口水,他们看广告就能干过瘾。等上课钟响才起身,为了珍惜报纸给他们的惊喜而不愿当卫生纸用,只用竹片刮屁眼。

有一次上课,美惠子要帕和一个很瘦的同学站一块儿比较,说明什么叫营养不良。对照组憔皮邋遢,瘦成竹竿,吃下肚的营养被蛔虫拦截——它们又肥又长属于盗匪型的过动儿。美惠子告诉全班,帕身材魁梧,是吃米饭的模范生。大家羡慕得鼓掌。帕摇头,说他一年只在除夕喝白汤,里头找不到饭粒。美惠子说,那种白汤叫牛奶,喝这种高营养汤的才强壮。帕猛摇头说,那叫“糜饮(稀饭)”,淡得不牵丝。因为帕用客语讲糜饮,难翻成日语,用粉笔灰掺水来示范。最后,帕掀开装书的花布包,满足美惠子对他吃食的好奇。帕连饭都没带,每天带米酒瓶,吓得美惠子把他认为是酒鬼。瓶子像现今的清酒瓶大,里头塞满当成餐饭的萝卜干。美惠子难以相信这能让人强壮,无病无痛地长成。帕说,他倒是有牙虫发疯的病,钻入脑浆或下颚了。美惠子知道那是牙痛,用一种湿臭的黑药丸,塞入帕的臼牙缝,说:“这是天皇赐药,你要更尊敬他。”帕的蛀牙好了,记得那种外壳画有喇叭的橘红盒子,药名“征露丸”——这是一九○四年日本人在日露战争中发明的肠胃药,意谓征服了“露西亚(俄国)”。

帕很听美惠子的话,拉旗绳时,不再乱笑马屙屎。但是学生很快看不到马抖屁股了。鬼中佐把公学校改成练兵场,把学校搬到恩主公庙,把恩主公搬到庙埕的供桌,准备用火烧他们。鬼中佐要让寺庙升天,择日把“中国神”烧了,要大家改拜供奉在神社的天照大神,他的地位等同是玉皇大帝。恩主公成了囚神,供桌上摆了米食和猪鸭,这是他的最后一餐。恩主公多日睡不着,眼袋浮肿,眼角囤了一泡眼屎。他很快就有伴,因为全关牛窝二十八尊的神像都来了,要送回西天。一旁由士兵架枪看守。怕恩主公被民众生劫法场,他被钉子钉死,用铁链缠肥得跟弥勒佛一样,却少了笑口常开的豁达。由神道教的僧侣祝祷完之后,行刑开始,放火烧,加木柴又泼油,把众神牢牢地关在里头。他们握着火焰栏杆,身体直冒浓烟。烧到最后,只剩恩主公活着,其他的化成灰。活下来的他也好不到哪,一张红脸烧成黑脸张飞了,神服和绣球官帽被火剥透透,秃丑又见笑,恨不得找墙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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