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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信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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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好。真的。”我清清喉咙,“真的。”

“好吧,没事就好。”说着他又走回原来的角落里,站在那里看起来活像一尊雕像。

“富兰克林很开朗。”普林西告诉我,“阿莫比较不爱说话。”

“那你呢?”我问他。

“我野心比较大。”他说,“你呢?”

“我很胆小,什么都怕。”这时候忽然感到一阵风吹在我背后。列车开始加速了,渐渐远离宁静安详的奇风镇。

“坐一下吧。”普林西对我说,“车厢里不怎么干净,不过倒也还不至于太脏。”

我用一种盼望的眼神看着门外。列车的速度应该有……

“……每小时九十公里。”普林西说,“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有九十六公里。看风有多强,我就知道速度有多快。这方面我很在行。”

我慢慢坐下来,尽可能跟他们三个保持一点距离。

“嗯,”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科里,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

“我大概是想……不对,刚刚我并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不是吗?”

“有呀。你刚刚告诉我了。”

“可是我怎么不记得?”

富兰克林大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好沙哑。“哈!哈!哈!他又来了!普林西心电感应很厉害。”

“我刚刚好像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我说。

“哎,别这么顽固。”普林西说,“每个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科——”说到一半我忽然停住了。究竟是他们三个疯了,还是我疯了?“科里·麦克森。我住在奇风镇。”

“你要去……”他继续追问。

“这列火车要去哪里?”我问他。

“如果从这里出发的话……”他淡淡一笑,“可以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我转头瞄了阿莫一眼。车厢里火光摇曳,他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他干瘪的脚上穿着一双凉鞋,脚指甲大概有五六厘米长。“这种天气,穿凉鞋不会觉得太冷吗?”

“阿莫不怕冷。”普林西说,“那是他特别挑的鞋子。他是埃及人。”

“埃及人?那他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那真是遥远漫长的旅程。”他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看起来好像有点——”

“有点眼熟,对吧?要是你喜欢看人打架,那你对我们应该不会太陌生。没错,我说的就是拳击。”我话都还没说完,普林西就知道我想问什么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富兰克林·菲茨杰拉德这个人?或是,费城大富兰?”

“没有。”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你听说过?”

“我……我刚刚有这样说吗?”

“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富兰克林·菲茨杰拉德。”他伸手指向蹲在角落里的那个怪物。

“你好。”我打了声招呼。

“很高兴认识你。”富兰克林向我问候了一声。

“我叫普林西·冯·库利克,他叫阿莫,不过他的姓发音很奇怪,我念不太出来。”

“嘻嘻嘻。”富兰克林掩着嘴咯咯笑起来。我注意到他指关节上全是疤痕。

“你应该不是美国人吧?”我问普林西。

“我是世界公民。”

“不过,你总有家乡吧?”

“我的国家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许你可以称之为无有乡。”他又笑了一下,“无有乡。听起来很不错吧?我的国家被外国人入侵太多次,他们对我们奸淫掳掠。怎么说呢,到美国来,钱比较好赚,过日子容易多了。”

“这么说,你也是拳击手?”

“我?”他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有点不屑,“噢,我不是!富兰克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需要有人照顾,帮他出主意。我就像他的脑子一样。我是他的经理。阿莫是他的教练。我们在一起很有默契,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打起来,打得你死我活。”

“哈哈!”富兰克林又惊天动地地笑起来。

“我们刚打完一场,现在正准备要去打下一场。”普林西微微耸耸肩,“我们总是不断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永远都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我忽然觉得,不管他们三个人看起来有多可怕,他们对我绝对没有恶意。“菲茨杰拉德先生是不是常常跟人打架?”我问。

“富兰克林随时随地都可以跟人打。不幸的是,虽然他块头很大,可是动作实在太要命。”

“普林西的意思是我动作太慢。”富兰克林说。

“没错。还有呢?”

那个巨人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眉头皱成一大团,好像快掉下来了。他想了好久,终于说:“我不是天生的杀手。”

“不过,我们一直在努力训练他,对不对啊,阿莫?”普林西问那个埃及人。阿莫咧嘴一笑,露出黄黄的牙齿,拼命点头。看他点头如捣蒜,我还真有点担心他脑袋会掉下来。

接着我又转头看着富兰克林的脖子。“普林西先生,他脖子上为什么会有螺栓?”

“富兰克林的身体几乎是拼装出来的。”普林西说。这时富兰克林又咯咯笑起来。“而且有很多部位都生锈了。他上场跟人打拳,有时候会碰到很厉害的对手,被人打得断手断腿。简单的说,他骨折的部位太多,医生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用铁条把断骨接起来。他的脊椎骨是用一根铁条固定的,螺栓就是锁在那根铁条上。那当然很痛,可是也没办法。”

“是啊,”富兰克林说,“还好,没那么痛。”

“他就像狮子一样勇猛强悍。”普林西说,“可惜的是,他的智商恐怕只跟老鼠差不多。”

“嘻嘻嘻!普林西最爱说笑话了!”

“我好渴。”说着普林西忽然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五高,而且很瘦,只比阿莫稍微好一点。

“来,这给你喝吧。”富兰克林把水壶递给他。

“我不想喝这个!”普林西伸手推开水壶,“我想……唉,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想喝什么。”说着他转头看看我。“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有时候,你感觉自己想要某种东西,可是偏偏又说不上来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你也会这样吗?”

“有啊。我是说……”我说,“就像有时候我觉得我想喝可口可乐,可是其实我想喝的是姜汁汽水。”

“没错,就是这样。我的喉咙快干死了!”说着他从我旁边走过去,探头看看车门外飞逝而过的森林。放眼望去,外面是漆黑的天空和森林,看不到半点光亮。“好了!”他忽然说,“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那么,该轮到你自我介绍一下了,不是吗?我猜你可能是离家出走,对不对?”

“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到外面去走一走,过几天很快就会回家。”

“跟你爸妈闹别扭吗?还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

“都有吧。”我说。

他靠在车门边,对我点点头。“天底下的小男孩都有同样的烦恼,包括我在内。从前我也偶尔会离家出走。不过,你真的认为这样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科里,”普林西说,“这个世界跟你熟悉的奇风镇是完全不同的。这世界对你这样的小男孩是很无情的。这世界可以美好如天堂,但也可以残酷如地狱。这你一定要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

“因为我们已经走遍了这个世界,看透了这个世界,见识过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有时候,一想到这个世界,我就怕得要死,因为这世上有太多残酷的人,冷漠的人,有太多人对别人很不尊重,草菅人命。而且,科里,这种情况现在越来越严重。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一直没变,仿佛一路跟着我们。“噢,世界啊世界!”他又继续说,“我们恨你,是因为你变幻无常,因为,我们纵有神力,也难挽时光流逝,年华老去。”

“好美啊,你觉得呢?”富兰克林问我。

“这是莎士比亚的诗句。”普林西说,“这句诗是在形容天地宇宙带给凡人的烦恼。”接着他忽然转头看着我,瞳孔里闪烁着红光。“科里,你想不想听听老人家给你一点建议?”

其实我并不怎么想听,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说:“好啊。”

他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还是要告诉你。别太急着长大。好好珍惜你的少年时光,因为有一天,当你失去了那种神秘的力量,下半辈子,你会每天都渴望把它找回来。”

这几句话我好像听谁说过,但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说的。

“科里,你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吗?”他问我。

我被他眼中那种神秘的红光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那你运气太好了。我看到前面有灯光,好像是个城市。”

于是我也站起来探头看着车外。隔着那连绵起伏的山岭,远处是一片灯火通明,相形之下,天上的星光都黯然失色了。

普林西告诉我,等一下列车进入城里的火车调度场之后,速度会减慢,趁那个时候跳下火车,就不用怕会摔断腿。没多久,火车渐渐开进城里,一开始,我们看到旁边都是木屋,然后渐渐变成红砖房,然后又变成钢筋水泥大楼。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城里依然十分热闹。到处都是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街道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儿,火车开进了铁轨交错的调度场,速度开始慢下来。我看到那里已经停了好几列火车。接着,列车的速度渐渐慢到跟走路差不多了,富兰克林率先跳下车,脚上那双巨鞋砰的一声踩到地面上。接着,阿莫也跳下去,扬起了一片灰尘。“跳呀,如果你想跟我们去看看,那就跳吧。”普林西站在我背后说。我手忙脚乱地往外一跳,还好没有摔倒。接着,普林西也跳下来了。我们来到一座城市,而我的家已经很遥远了。

我们穿过火车调度场,周边回荡着汽笛声和低沉的引擎声。虽然蒸汽引擎都只是怠速运转,但空气中依然飘散着一股焦臭味。普林西说我们最好赶快找个地方过夜。于是我们走进大楼旁边那深深的灰暗小路里,一路上我们好几次停下脚步等富兰克林——他动作真的很慢。

后来,我们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到处都是蜘蛛网般交错的小巷子,龟裂的路面上到处都是积水,水面映着闪烁的霓虹灯光。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哼了一声,接着是一声闷响,好像有人被揍了一拳。我立刻停下脚步转头去看,看到有人被一个人抓住,两手被反扣在背后,而另一个人则挥拳猛揍他的脸。那个人鼻子和嘴巴都在流血,泪眼模糊,满脸惊恐的神色。挥拳的那个人似乎把打人当成家常便饭,那动作毫不费力,仿佛只是在热身。“臭小子,钱在哪里?”抓着他的那个人冷冷地逼问他,“把钱交出来。”而另一个人一直没停手,一拳拳朝他身上打。那人一直呻吟,鼻音好重。我看着拳起拳落,没多久,那个人肿胀淤青的脸开始变形了。

这时候,一只苍白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我们走吧。”

接着,我看到前面有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两个警察左右架住一个男人。那个人头发很长,全身衣服脏兮兮的。那两个警察高大魁梧,腰上挂着黑黑的枪套,里头的手枪闪闪发亮。其中一个警察忽然凑近那个长头发的人,对着他的脸大吼大叫。接着,另外一个警察忽然揪住他的头发,用力一甩,把他的头甩到警车的挡风玻璃上。玻璃没破,可是那个人立刻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后来,警察把那个人推进警车里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抗。接着,警车从我们旁边开过去,我瞥见那个人正看着车窗外,额头血流如注。

然后,我听到一栋建筑的门里传来轰隆隆的音乐声,听不出任何旋律,只有砰砰砰的节拍。有一个人靠墙坐着,裤裆底下的地面上有一摊尿。他眼神狂乱,不知所以地傻笑。接着,我看到两个年轻人朝我们走过来,其中一个手上提着一桶汽油。“起来!起来!”另外那个年轻人对坐在地上那个人吼了一声,还用脚踢他。而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还是自顾自傻笑着,然后学那两个年轻人叫了一声:“起来!起来!”结果,转眼之间,他身上已经被淋满了汽油,而另外那个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普林西拉着我绕过一个转角,走进另一条路。而富兰克林则是摇摇晃晃地走在阿莫后面,边走边叹气,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接着我听到一声警笛,但很快就发现那辆警车开往别处去了。我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头好痛。普林西的手一直搭在我肩上,我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我看到街角有一盏灿烂炫目的霓虹灯,底下站着四个女人。她们看起来比我妈妈年轻,可是比奇利·威洛大。她们身上的衣服比油漆还鲜艳,而且,她们好像在等什么大人物光临。我们从她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我闻到浓浓的香水味。我仔细看了一下其中一个女人的脸,忽然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一个金发天使,只不过,她脸上没有半点生命气息,就像洋娃娃的脸。“老娘最近实在很背,”她对旁边那个黑头发的女人说,“他妈的,没半个男人要做生意。”

这时我看到一辆红色的车忽然停到她们面前。那金发女郎立刻笑脸迎人,对开车的那个人露出谄媚的笑容。另外那几个女孩立刻围过来,两眼发亮,满脸渴望的神情。只是,那种渴望是多么的悲哀。

我很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但普林西还是带着我一直走。

接着,我看到一个女人摊开手脚躺在一扇门前的地上,一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两腿跨在她身上站着。他正在拉他裤裆的拉链。那女人鼻青脸肿。“知道厉害了吧。”那个人说,“学到教训了吧?现在你知道谁是老大了吧?”接着他弯腰揪住她的头发,“臭婊子,赶快说。”他猛摇她的头,“谁是老大?”

“继续走,科里。”普林西对我说,“不要停,不要停。”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所到之处,看到的都只有冰冷的水泥墙,看不到连绵的山岭,看不到丝毫的绿意。我抬头看看天空,只见群星都被乌云掩蔽,夜空是一片阴沉灰暗。我们又绕过一个转角,忽然听到当啷一声,看到一只小白狗正趴在垃圾桶里疯狂翻找。那只小狗瘦得皮包骨头。接着,忽然有个大个子跑过来朝那只小狗大叫:“臭小子,被我逮到了。”那小狗连忙站起来转头看着他,嘴里衔着一根香蕉皮。那人举起一支球棒,用力往小狗背上打下去。小狗痛得哀号了一声,躺在地上翻滚。它的脊椎骨断了,嘴里的香蕉皮也掉了。那个人站在小狗旁边,再次举起球棒打下去。这一次,小狗的头被打烂了,只剩一片血肉模糊。我看到小狗的腿不断抽搐,仿佛还想跑。

“臭小子。”那个人还不罢休,又抬起脚用力在小狗肋骨上踹了一下。

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还好普林西扶住了我。“继续走吧。”他说,“快点。”于是我乖乖往前走,离开那个血腥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于是就靠在墙上。我听到富兰克林在我背后说:“普林西,这孩子离家太远了。这样不太好吧。”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普林西骂了他一声,“笨蛋。”

我沿着那面墙走到尽头,忽然停下脚步。我仿佛看到墙里是一个小房间,我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在争吵,不过,那房间里只有一个小男孩。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可是,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老。那孩子低头看着地上,听着外面越来越大声的吵闹,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呆滞。接着,他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块海绵和一条强力胶。平常,我们这几个死党都是用那种强力胶做模型。那孩子把强力胶挤到海绵上,然后把海绵凑近鼻孔用力挤压,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过了大概一分钟,他忽然往后一倒,开始浑身抽搐。嘴巴慢慢张开,牙齿开始打颤,一次又一次地咬到舌头。

我开始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把头撇开。普林西摸摸我的后脑勺,让我的脸贴在他身上。

“你懂了吗,科里?”他轻声细语,但声音听起来绷得很紧,仿佛在压抑怒气。“这个世界会吞噬像你这样的小男孩,你应付不了。这世界比老摩西更可怕,不是把一根扫帚柄丢进它喉咙里就能够对付的。”

“我想……我想……”

“想回家,对不对?”他替我说出来了,“回奇风镇的家。”

于是,我们走回火车调度场。四周依然回荡着汽笛声和嗡嗡嗡的引擎声。普林西说他们要陪我坐一小段路,确定我没搭错车。过了一会儿,有一列南方铁路公司的货运列车开进来了,其中有几节车厢的门开着。“就是这班车!”普林西叫了一声,然后立刻跳进车门。富兰克林也跟着跳上去。尽管他穿着一双巨大无比的鞋子,情急之下,他动作也可以变得很敏捷。接着,阿莫也跳上去了,每踩一步就会扬起一大片灰尘。

火车的速度开始快起来。我开始沿着车厢旁边跑,想找个地方抓,可是却看不到铁梯。“嘿!”我大喊了一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火车越开越快,我必须拼尽全力跑才跟得上。车厢门里一片漆黑,我看不到普林西,看不到富兰克林和阿莫。“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惊慌失措地大喊,两腿越来越无力。

“跳啊,科里!”普林西在漆黑的车厢里对我大喊,“赶快跳啊!”

巨大的铁轮在我脚边轰隆作响,“我好怕!”我快站不稳了。

“赶快跳!”普林西大叫,“我们会接住你的!”

车厢里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什么都看不到,只见一片漆黑。而我背后就是那个可怕的城市。那个会吞噬男孩的城市。

我一定要有信仰。要有信心。

于是我往前一跳,跳上那漆黑的车门。

然而,我却感觉自己一直往下坠,坠入那寒冷的黑夜和满天繁星。

接着,我感觉到一股震动,立刻就惊醒过来,睁开眼睛。

我听到列车的汽笛声,听到它渐渐远离奇风镇,开向另一个世界。

我坐起来,看到旁边就是戴维·雷的坟墓。

我大概只睡了十分钟吧,但感觉却像是经历了一段好长好长的旅程。当我醒来的时候,惊魂未定,而且很不舒服,不过,我终于感觉到安全了。我心里明白,奇风镇外的世界并不完全那么可怕。我读过《国家地理杂志》,我知道城市之美,我知道到处都有艺术博物馆,还有很多雕像和纪念碑,纪念那些勇敢的人和充满人性光辉的事迹。然而,就像月亮一样,这世界的某些角落隐藏了许多黑暗。比如说,那个在我们奇风镇被杀害的人,他被淹没在一个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这世界,就像奇风镇一样,有美好的事物,也有丑恶的黑暗。普林西,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叫普林西,他说对了:我还没有完全长大,还不足以面对那个怪物般的世界。此刻,我还是个孩子,我渴望回自己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渴望回到爸爸妈妈身边。问题是,我还是不想跟老铁肺道歉。等我回到家,我还是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

我慢慢站起来。满天繁星灿烂闪烁。我低头看看戴维·雷的新坟。“再见了,戴维·雷。”我向他告别,然后就跳上火箭骑回家了。

第二天,妈妈说我看起来好像很累,问我是不是做了噩梦。我说我还好,没怎么样。然后她就去帮我煎了几片松饼。

悔过书我还是一直没写。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墙上挂的海报上的那些怪物仿佛都在盯着我看。我听到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后来,爸妈就跑进房间里来找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爸爸问我,“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老师对学生那么粗暴。”我先前提到过,被别人糟蹋的感觉,爸爸最能够体会。

打电话来的那些人,分别是萨莉·米查姆的妈妈,魔女的妈妈,拉德·迪瓦恩的爸爸,还有乔·彼得森的妈妈。他们告诉我爸妈说,他们的孩子把那个老师的事都告诉他们了。突然间,真相忽然明朗了:我打飞了老铁肺的眼镜,这种行为当然不可取,然而,老铁肺也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点责任。

“再怎么样,老师也不应该动不动就骂学生蠢材。每个人都应该受到尊重,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爸爸对我说,“明天我要去找校长谈一谈,把事情说清楚。”接着他有点困惑地看了我一眼,“奇怪的是,科里,为什么一开始你不告诉我们呢?”

我耸耸肩。“因为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我。”

“噢……”爸爸说,“看样子,我们好像不够信任你,是不是啊,小老弟?”

说着他揉揉我的头发。

回家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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