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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利维坦还是哲学王:政府的角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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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个人免受他人伤害。但一旦政府决定保护个人免受自己伤害,就是走过头了。

——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第40任美国总统

自然生成的城邦先于个人,就因为[个人只是城邦的组成部分]每一个隔离的个人都不足以自给其生活,必须共同集合于城邦这个整体[才能大家满足其需要]。 [1]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政府与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一个更“诚实”的名字?

从前,没有一个国家有国防部(istry of defence),但几乎所有国家都有战争部(istry of war,或叫作作战部、兵部),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战争才是其真正的职责。专利权(parent)过去叫专利垄断权(patent onopoly),因为它本就是(而且至今都是)人为创造的垄断,虽然这种垄断可能对社会有益。因此有时候,跟现名相比,被遗忘的旧名反而更好地抓住了事物的本质。

经济学也是如此。经济学以前叫“政治经济学 ”(political enoy),也就是经济的政治管理研究。到了今天这个时代,经济学已经成为“关于一切事物的科学”,这很容易给大家造成这样一种印象:政府经济政策在经济学中不是很核心。然而,如今经济学还是有很多关于政府行为的讨论和政策建议。就连那些认为“经济学是关于一切事物的科学”“‘经济’(理性)决策无处不在”的学者,也经常(至少是不经意地)加入有关政府在经济中的角色的争论。他们指出,即使在最不可能出现理性行为的领域——家庭生活、相扑等,人类的行为也是理性的。这实际上是在说,人们知道什么对他们有益,并且知道如何去实现它。言外之意就是,让人们自己做选择就好:政府不应该吩咐他们做什么,也就是不应该成为家长式的政府。

当然,没有一种严肃的经济理论主张政府应该被完全废除。但关于政府的适当角色,学界意见很多,分歧也很大。在光谱的一端是自由市场观,主张最小政府,也就是政府的角色应该最小化,只负责提供国防、财产权保护和基础设施(比如道路和港口)。光谱的另一端是马克思主义,主张市场边缘化——甚至整个废除,整个经济通过政府的中央计划来协调。

一旦离开这两种极端,对于政府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会看到各种观点的排列组合,数量多得惊人。其实,即使是这两个极端,内部分歧也很大,一边在最小政府应该做什么上各执一词,另一边则在争论经济应该计划到哪个程度。

政府干预的道德性

政府不能凌驾于个人之上:契约论

关于政府角色,有一个永恒的(有关道德的)辩论主题就是,政府到底有没有权利指示个人做什么。

今天,大部分经济学家都信奉个人主义 (dividualis),认为没有比个人更高的权威。这种哲学立场的最纯粹形式认为,政府是社会契约 (cial ntract)的产物,缔约者是每一个拥有自主权的个人。因此,政府不能凌驾于个体之上。这种观点被称为“契约论 ”(ntractarianis),它认为,只有在每个个体都同意的情况下,政府的行动才是正当的。

“龌龊、野蛮和短命”:霍布斯与契约论的起源

关于社会契约有很多版本,目前影响力最大的版本,是建立在17世纪英国政治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as hobbes)的理论之上。他1651年的名著《利维坦》(leviathan)——利维坦是《圣经》中的一种海怪——开篇就预设一种人人自由、无政府的“自然状态”。在那个世界,“人人互相争斗”(war of all agast all),最后人生陷入“孤独、贫困、龌龊、野蛮和短命”的境地。为了摆脱这种悲惨状态,个人才自愿接受某种由政府施加的对个人自由的限制,以换来社会和平。

现代契约论者——自由至上主义者论政府角色

霍布斯提出这套理论,实际上是要证明绝对君主制(abte onarchy)的正当性。他主张人民应该完全臣服于君主权威,因为后者有能力让人民走出自然状态。然而,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robert nozick)、詹姆斯·布坎南(jas buchanan,198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以及其他现代契约论者则为霍布斯理念开辟了一个新方向,发展出一套支持最小政府的政治哲学。这种亲自由市场的契约论,在美国通称为自由至上主义(libertarianis),将政府描绘成必须受到束缚的潜在巨兽利维坦(跟霍布斯的本意不同)。对这种观点,里根总统有句名言总结得最好:“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个人免受他人伤害。但一旦政府决定保护个人免受自己伤害,就是走过头了。”

按自由至上主义者的说法,除非社会全体人民一致同意,不然任何政府干预都不合法。政府能做的,就是提供法律和秩序(尤其是产权保护)、国防和基础设施。为什么呢?因为市场经济要运行,这些服务必不可少,因此政府提供这些服务必定会得到所有人的同意(如果他们有被问起的话)。除这几个功能以外的任何政府行为——不管是最低工资、福利国家还是关税保护,都侵犯了个人自主权,也是“通往奴役之路”(哈耶克1944年的那本名著的名字)的第一步。

现代契约论或自由至上主义的哲学立场值得我们重视。一旦你相信政府(国家)“高于”国民,就很容易要求少数公民为“更伟大的利益” [2] 做出牺牲,至于什么是“更伟大的利益”,则随掌权者任意定义。世界上出现过太多自认为知道全体人民利益 [3] 的统治者,左派有波尔布特、右派有皮诺切特和希特勒,这些统治者往往通过暴力手段贯彻他们的意志。因此,让民众确立并坚持“国家或政府不能凌驾于个人之上”的信念,能有力防止政府或掌控国家机器的人滥用权力。

契约论夸大了个人独立性

尽管如此,契约论还是有一些重大缺陷。首先,它的基础是虚构,不是历史事实,布坎南和诺齐克也都承认这一点。人类从未有过人人皆可自由缔约的“自然状态”,一直以来,人类个体都是以某个社会成员的身份生存(更多讨论,请见第5章“嵌入社会的个人”一节)。独立个体这个思想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比国家政府晚了几千年。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将自身理论建基于虚构历史上,契约论严重夸大了个人独立于社会的程度,同时低估了集体实体的正当性,尤其(但不只)是政府。

市场失灵

市场可能无法产生社会最优结果,这就是所谓市场失灵。其基本思想我们在第4章已经用外部性例子讨论过。但这还不够,想要探讨政府的不同角色,一定要对市场失灵有更深的理解,因为它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分析工具。

有些商品只能面向集体提供:公共品

许多商品和服务是私人产品(private goods),也就是一旦我花钱买了这个商品(比如一个苹果)或服务(旅游度假),就只有我能消费它。然而,有些商品或服务只要有人提供,就没法阻止其他人消费,不管他们有没有付费。这种商品或服务叫作公共品(public goods)。如今,公共品已经是引用最多的市场失灵类型,超过了最早被提到的类型——外部性。

经典的公共品例子有道路、桥梁、灯塔、防洪系统和其他基础设施。如果不用为修建公路付钱就能使用公路,车主为何要在筹建道路时慷慨解囊呢?灯塔发光给所有经过的船只指引方向,它没法因你没出钱建灯塔而不替你的船只照明。因此,你作为船东,当然是等着别人出钱建灯塔,自己享受服务就好。

换句话说,如果你能够搭别人的便车(free-ride,搭便车),你就不会有自愿掏钱的动机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就不会有人出钱,也就没人供应这种商品或服务了。最多有几位消费大户实在太需要这个公共品,宁愿建好后被人搭便车,也好过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供应,但数量肯定少于社会最优数量。例如,某家大企业控制了某片区域,考虑到如果没有好的马路生意可能会大受影响,它就可能会自己出资修一条,供大家免费使用。但即使是这样修出来的马路,其道路通行能力(road capacity)也只会考虑企业自身的需求,而不是社会需求,因此从社会角度看,也是次优的。

因此,学界普遍接受,公共品的供应量要达到最优,就只能由政府向所有潜在使用者(往往是所有公民)课税,然后用这些收入提供公共品——政府可以自己提供,也可以找供应商提供。

大多数公共品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变成“公共”

需要注意的是,事实上非得做公共品的并不多。有些商品和服务要么没法排除没付钱的人使用,要么是虽可以排除,但要花费很多钱。国防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军队打战时不可能只保护那些花钱买“防卫服务”的人。另一个例子是防洪系统。大水不可能只淹那些没交钱建防洪系统的人家。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公共品之所以是公共品,纯粹是因为我们想让它们成为公共品。许多有税收支持、政府提供的“公共品”,其实是可以轻松转为私人产品的。比如公路、桥梁都可以设置收费站,许多国家就是这么做的。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可以用无线电信号服务替代灯塔导航,只有付费者才能收到信号。尽管如此,许多国家的政府出于政治考虑(有好的也有坏的),还是提供了许多产品和服务,且范围很广。

供应者太少导致社会无效率:不完全竞争

许多经济学家认为,垄断或寡头垄断市场存在市场失灵。这种观点争议更大。新古典学派称这两种事态为不完全竞争 (iperfect petition)。

在一个竞争者众多的市场,卖方没法自由定价,因为总会有对手降价,一直降到再降就会亏本为止。但垄断或寡头垄断市场却不一样,这时卖方拥有市场势力,能通过产量变化决定价格——垄断时完全决定价格,寡头垄断时部分决定价格。在寡头垄断市场中,几家企业可以组成卡特尔,这样就跟完全垄断一样,能定更高的垄断价格。

不过,新古典学派说的市场失灵,并非指企业利用市场势力从消费者手中获得超额利润导致金钱转移,而是指这种垄断和寡头垄断导致了社会损失,这部分损失连拥有市场势力的企业也没法占有。我们称这种社会损失为分配性无谓损失 (allocative deadweight loss)。 [4]

拆分、国有化或监督管理:应对不完全竞争

如果市场由少数有市场势力的企业主导,政府可以设法削弱他们的市场势力,从而减少无谓损失。

所有手段中最严厉的,就是分拆有市场势力的企业,借此增加市场竞争。美国政府就做过。1984年,美国政府将电信巨头at&t(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拆分成7家“小贝尔”(baby bells)。不过,政府更常用的手段是,禁止寡头垄断企业形成卡特尔并在定价上合谋。政府也可以将价格压低到尽可能接近完全竞争下的价格水平。

自然垄断 (natural onopoly)则提出了另一种挑战。自然垄断可以在电力、水、天然气和铁路产业中发现。如果这类产业有多个供应者,毫无疑问,每个供应者都会铺设自己的网状系统,比如管道网、铁路网,生产成本就会剧增,因此,垄断反而最符合成本效益。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可以设立国有企业,并让它不像垄断企业一样运作。除此之外,政府还可以允许私有企业垄断这些行业,但规范其定价,使价格等于单位成本(或平均成本 )。 [5]

将市场失灵归因于不完全竞争,比归因于公共品或外部性更有争议

公共品和外部性会导致市场失灵,这点学界几乎没有争议,他们只是对失灵程度有争议而已。但对于不完全竞争是否导致市场失灵,争议就非常大了。

如第4章所述,新古典学派将完全竞争视为理想状态,而熊彼特学派和奥地利学派却认为,完全竞争只会导致经济停滞,不会有创新。企业之所以有创新的动力,正是受这种(暂时的)垄断利益诱惑。政府压制甚至打破垄断,就会导致创新减少,科技停滞。他们认为,在“创造性破坏的风暴”(熊彼特用语)中,没有垄断能长期高枕无忧。通用汽车、ib、施乐、柯达、微软、索尼、黑莓、诺基亚等一大批企业曾经都几乎垄断了各自的市场,大家也都认为他们不可能被打败,如今都丧失了昔日的地位,有的甚至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比如柯达。 1

是不是市场失灵,取决于你怎么看市场运作

同样一个垄断市场,有的学派(熊彼特学派或奥地利学派)认为它最成功,有的(新古典学派)认为它失灵最严重。垄断或许是最极端的例子,但不那么极端的例子我们在这本书里也看到过很多。比如,新古典学派支持自由贸易,他们认为,给定各国的资源和生产能力,自由贸易能让他们的收入最大化。但发展主义传统则认为,自由贸易只会阻碍落后经济体实现收入最大化,因为它导致落后经济体没法改变生产能力。

我想说的是,是不是市场失灵以及政府是否应该干预(因为市场失灵往往是政府干预的理由),都取决于你怎么看市场运作。既然不同经济理论对市场如何运作看法不一,我们如果对所有相关理论没有一定的了解,就没法对政府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做出全面公正的判断。这再次说明,要学好经济学,就得了解不同学派的理论。

政府失灵

有些支持自由市场的经济学者指出,市场失灵这个事实,并不一定意味着政府干预就会让事情变好。这点说的没错。持这种观点的经济学家有安妮·克鲁格(anne kruer)、詹姆斯·布坎南和艾伦·皮科克(an peack)等。他们批评市场失灵论者不加批判地假设政府是柏拉图式的“哲学王”——仁慈、全知全能。真实世界中,政府并没有那么完美,也不一定能纠正市场失灵,甚至想都没想过。这类观点被称为政府失灵 论或公共选择理论。根据这个理论,政府失灵的成本往往比市场失灵还高,因此,接受市场失灵,总好过政府干预把事情搞得更糟。

独裁者、政治家、官僚和利益团体:政府可能根本没想促进公共利益

政府失灵论列举了许多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有时候政府即使有“正确”的政策,也不想实施。

首先,有时候,控制政府的是一些只想让自己发财、无心造福人民的独裁者。扎伊尔总统蒙博托(obutu sese seko,1965—1997年执政)和菲律宾总统马科斯(ferdand ars,1965—1986年执政)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些“掠夺型政府”或者说掌权的独裁者通过课税和受贿压榨人民,给经济带来了长期的灾难。

在民主国家,政府由政治家控制,这些政治家的首要目标就是获得权力并一直拥有,而不是促进公共利益。他们推行的政策是为了最大化胜选概率,比如增加政府支出的同时却没有增加收入。如果选举制度是基于选区而不是政党列表(party lists) [6] ,政治家就会将公共财政用于发展自己选区的项目,即使这些项目从全国角度看是浪费。这也是许多国家机场和体育馆多于实际需求的原因。

即使政治家有办法选择正确的政策,也往往没法落实得当,因为负责执行的官僚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设计政策,为的不是选民,而是自己,比如他们会虚报自己部门的预算,越多越好,而工作是越少越好,同时减少跟其他部门的合作以维护自己的地盘,等等。这套理论被称为“自私官僚”理论。bbc经典电视剧《是,大臣》(yes, ister )跟续集《是,首相》(yes, pri ister )中那位圆滑狡诈的汉弗莱·阿普比爵士就是这种官僚。

最后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游说。各行各业的利益团体都会游说政客:银行家游说政客放松金融管制,不管这是否导致全国金融动荡;实业家要求加强贸易保护,不管消费价格是否因此上涨;工会推高最低工资,不管失业率是否因此上升。有时候这些利益团体不只是游说,甚至有效接管了监管他们的部门。这种理论叫规制俘虏理论(regutory capture)。举个例子。从1981年里根上任到2013年奥巴马第一任期结束的这32年间,美国10位财政部长中就有6位曾投身金融业,任期合计215年。 2 其中罗伯特·鲁宾和亨利·保尔森还出自同一家金融投资银行——高盛。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美国的金融界有多强大。

所有这些理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政府都受个人控制和影响,这些人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都自私。指望他们将公共利益放在个人利益前面,就算不是妄想,也未免有点天真了。

即使政府想纠正市场失灵,也可能做不到,因为存在信息不对称和资源约束

除了质疑政府(准确地说,是那些控制政府的人)的动机,政府失灵论者还质疑政府纠正市场失灵的能力。也就是说,即使(虽然不太可能)政府真的想增进社会福利,它也不一定有能力做到。

政府政策失灵的一个原因是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对称指的是,互动中的一方对于它所从事的活动知道的比另一方多。比如,某产业没增长的原因是企业自身不努力提高生产率,但游说者却说是运气不好,因此政府可能就会继续对该产业给予幼稚产业保护。即使政府解决了信息不对称问题,有办法制定好的政策,也可能会由于缺少人力和资金而没法落实到位,尤其是在穷国。

去政治化:让市场摆脱政治

政府失灵论者强调,既然政府的意图和能力都备受质疑,让政府以纠正市场失灵之名干预市场,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市场可能会失灵,但再怎么失灵,也没政府失灵严重。

解决办法就是让市场摆脱政治,更学术的说法是经济去政治化 (depoliticization of the enoy)。如何实现呢?那就是政府最小化,比如削减支出和税收、放松市场管制和国有企业私有化。在其他少数需要政府的领域,比如货币稳定、自然垄断行业的管理,可以授予那些真正负责这些事务的部门政治独立,让政策过程跟政治隔绝。独立中央银行、独立的自然垄断行业(如天然气、电信)管理机构是最常被推荐的方案。

市场和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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