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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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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教堂的时候,男人们都纷纷走到德梅特先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贝尔纳代特谁都不看,径直朝前走了,而他们的女儿瓦朗提娜,却还杵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只见她双手插在夹克衫的衣兜里,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冷漠,看着从教堂里涌出来的人们,大家不禁在想,她到底在等谁。

此时的安托万腹部隐隐作痛,他害怕极了,却又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孤独啊。他无心逗留,只想赶紧回家,于是不停地穿梭在人群当中。

像往常一样,提奥被他的奉承者们簇拥在中间,而他显然又在大嘴巴地“泄露”什么秘密,身边的小伙伴们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安托万大步走过他们身边,继续赶他的路。等到安托万终于被打败的时候,提奥将是整个中学里的王者,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安托万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筋疲力尽,几乎快要窒息。

走到院子门口时,他又回过头,看见自己身后远远的地方,他的母亲挽着贝尔纳代特,慢慢地走在一起。

看到两人悲痛的身影,安托万受到了致命一击:德梅特夫人正在为她死去的孩子哭泣,而走在她身边的,正是凶手的母亲……

安托万推开了门。

家里此刻正弥漫着烤鸡的香味,他的母亲在去教堂之前就把鸡塞进了烤箱。圣诞树的脚下散落着几个礼物盒,跟往年一样,母亲总是绞尽脑汁,永远不会让他发现这些礼物是何时被放在这里的。他没有开灯,屋里只有霓虹灯在闪闪烁烁。心情沉重……

经历了弥撒的考验,眼下与母亲的圣诞晚宴又令他沮丧起来。

库尔坦夫人对待日常生活中的所有节庆与活动,都贯彻着一种仪式教条主义,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逃脱她的这种癖好。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圣诞夜总是以一模一样的形式度过。曾经,天真烂漫的安托万也为这种仪式由衷地感到兴奋,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说实话,这顿晚餐实在漫长得可怕。他们得先看完电视一台的节目,在晚上十点半开始吃饭,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交换礼物……库尔坦夫人从来不去区分圣诞夜和元旦前夜的晚宴,总是用同样的方式组织,唯一的区别是,元旦没有礼物。

安托万爬上楼去找他给母亲买的礼物。每年都得给她买一件不一样的礼物,这可绝对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但却记不清自己到底买了什么了。盒子角上的金色标签上,写着“烟草 彩票 礼物——约瑟夫-梅林路11号”。他是在勒梅西耶先生的店铺里买的,店铺左边进门处有一扇橱窗,那里面摆放着一些刀具、闹钟、桌布,还有记事本……可实在是想不起来今年买的是什么礼物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母亲推开了院子大门,于是他迅速冲下楼梯,把自己的盒子放在了其他盒子中间。

库尔坦夫人一边挂着大衣,一边嚷道:

“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与贝尔纳代特手挽手走了一路,她被弄得心烦意乱。这已经是小雷米失踪之后的第二个晚上了,再加上今晚乱成一锅粥的弥撒,还有说着让大家做好最坏打算的神父,好吧,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就是这个意思,以及弗兰肯斯坦的被捕,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一个熟人,所有这一切都让库尔坦夫人无法用理智去理解。

她摘下帽子,又把大衣挂上去,边摇头边穿上拖鞋。

“我问问你……”

“什么?”

“绑架这么一个小不点……”

“哎呀,快打住,妈妈!”

可是库尔坦夫人完全刹不住车。只有在脑海里想象出一些画面,她才有可能理解。

“我是说,你能想象吗?绑架一个六岁的孩子?首先,这能有什么用呢?”

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然后忍不住咬着拳头,泪流满面。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托万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走近她,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请求她原谅的想法,可是母亲悲痛的脸庞使得他心神不宁,不敢移动半步。

“等人们找到他的时候,这个小不点,肯定已经死了,这毋庸置疑,可是死相将会多么难看呢?”

她把围裙一角折起来,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安托万完全崩溃了,飞奔着离开客厅,爬到楼上房间里的他,终于失声大哭。

他甚至没有听到母亲走进房间的声音,只是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脖子上,这次,他没有甩开她。是不是到了该承认一切的时刻了呢?安托万把脸埋在枕头里,和盘托出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措辞了,然而,解脱的这一刻还是没有到来。

库尔坦夫人发话了:

“我可怜的孩子,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轻松吧……说到底,那是个多么善良可爱的小不点啊……”

现在,她又说起了雷米的过去,继而无言沉思,脑海里满是这残忍的画面。安托万呢,只听得到血流冲撞着太阳穴的声音,这声音震耳欲聋,令他头疼欲裂。

年末的仪式也因此第一次被打破了。

库尔坦夫人打开了电视,却没有心思看。桌上的烤鸡跟往年一样巨大(圣诞夜的鸡就得跟动画片里画出来的美国火鸡一样庞大,吃一个星期才能吃完),两人坐上饭桌,完全不关心现在是几点钟了。

安托万什么都咽不下。母亲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把一块白肉放在嘴里咀嚼了好久。娱乐节目的音乐充斥着整个餐厅,人们笑着,赞叹着,主持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握在手里的麦克风像极了几个冰激凌球,他们大声喊着几句应景的话。

母亲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又一言不发地收拾好餐盘,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接着,她把圣诞木柴蛋糕端上了桌,安托万一直很讨厌这道甜点。她用一种极其温和敦厚和吸引人的语气说道:

“总算可以拆礼物啦,要不我们来看看吧?”

他的父亲总算有一次没有搞错礼物了,包裹里装的确实是ps游戏机,可是安托万只隐隐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现在的他已经是孤家寡人,要去跟谁分享呢?他甚至不敢想,自己还有没有明天。若是被捕,他能带上这个玩意儿一起走吗?

“你要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库尔坦夫人边打开自己的礼物边提醒道。

她装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到底会是什么呢?安托万终于想起来他买的是什么了:一个屋顶可以打开的小木屋,还能播放音乐。

“真是太美了!”母亲已经惊叹起来,“你在哪里买到的啊,简直太棒了!”

她把发条转上,一边微笑听着音乐,一边在记忆的曲库里搜索着。这是那种所有人都听过无数遍,却从来不关心它叫什么的曲子。

“啊,我知道这首。”库尔坦夫人找着说明书,自言自语地说。

此时她念道:

“理查德·罗杰斯的《雪绒花》,对的,也许是……”

她站起身来,亲吻了安托万,而这位却早已在忙着把游戏机与电视连接起来。既然是他父亲送的礼物,肯定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原来要的是《古惑狼赛车》,而送来的却是《gt赛车》,而且还是去年的版本。

库尔坦夫人把餐桌收拾好,洗完餐具,回到客厅。晚餐时她给自己倒的酒,连碰都没碰过,此刻又拿在了手上。她看到安托万手里拿着游戏机手柄,眼睛却放空地盯着墙上方不知哪里的一个黑点。她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安托万吓坏了,马上跳起来。

这样一个晚上,而且在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呢?

就连从不害怕的库尔坦夫人,也带着一丝迟疑,慢慢走向门厅。她打开猫眼,把额头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急忙把门打开。

“瓦朗提娜!”

小姑娘嘴上一直说着抱歉的话。

“是我的妈妈,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都不开,谁叫都不答应……爸爸想问问……”

“我马上就来!”

库尔坦夫人在门口和厨房之间转了好几圈,脱下围裙,又抓上大衣……

“快进来呀,瓦朗提娜!”

凑近了看,这个小姑娘与之前安托万在教堂里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她的嘴高傲地噘着,眼神里写满了轻蔑,鲜艳的唇膏颜色,让苍白的脸色更加凸显。那双画着深蓝色下眼线的眼睛,此刻正湿漉漉的。她往客厅里跨了一步,看到安托万站起身来,简单地点了下头,而作为回应,安托万也快速招了招手。他盯着这个年轻女孩,现在她又换上了一副冷漠的样子,就好像她是孤身一人在这儿,没有人在看她。

她还保留着之前去做弥撒时的装束,红色牛仔,白色人造革夹克。像是才意识到屋里温暖得过分似的,她叹了一口气,把外套解开,露出里面粉色的安哥拉羊毛衣,浑圆的胸部紧紧贴着毛衣,格外显眼。安托万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的胸可以长成这样,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圆的胸部。透过羊毛衫,甚至能看见她的乳头。她的香水闻起来像一种知名的花,安托万知道这种花……

“唉,你怎么还没准备好?”库尔坦夫人大衣已经穿好,不耐烦地问道。

“我也要去吗?”

“老天!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去啊……”

她尴尬地看了一眼瓦朗提娜。

安托万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使得他也必须出现在那里,她这么说难道是因为瓦朗提娜在这里吗?

“好了,我先走了,你一会儿来找我吧,安托万,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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